办公室桌上一摞厚厚的材料,全是白昼、迅光、王子集团这些和夏昼相关的调查材料,凛冬手里在翻的是举报王岳父子的匿名材料。
喝完两杯冰咖啡,他的思路一点一点变得清晰。
他之前的方向根本就是错的,他一直以为是恐怖分子把王岳父子推出来当挡箭牌,现在看来王岳被调查根本就是他们意料之外的事,所以他们才决定灭口。
所以,举报材料不是恐怖分子给的。
这些举报材料来历不明,大多为偷拍。如果说夏昼是匿名举报者,她整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根本没办法完成偷拍,只有一个可能性——
她偷偷在暗网买的!
这些年,她炒股赚钱并不是为了更好的生活,而是为了买线索!
她从来没有放弃过追寻父母堕楼身亡的真相!而二十年前的绑架杀人案一定另有隐情,不然夏昼怎么会主动爆自己的父亲是个杀人凶手?
夏昼早就看穿了自己没有线索,她才是真正的扮猪吃老虎。想到这,凛冬既心疼又气恼,怪不得夏昼调侃自己,是不是有能力帮她。
那既是一种试探,也是取笑。
取笑公安和国安系统到现在都没有侦破她父母的案子。
她一定同时在找其他办法或者出路,会找谁呢?
皮家?
凛冬摇了摇头。
不,夏昼不可能忍心把皮家牵扯进去。
陈彦春?
凛冬紧抿着唇,倒是有这个可能,但夏昼凭什么去信任一个在她家出事时不见踪影的人?
难道是自己?
她从知道自己的国安身份后,一直在假装柔弱,接近自己?
那些什么“希望你一直都在”都是假的?
责问自己有家室也并不是真的在乎?
那、那昨晚肌肤相触,唇唇相贴时,嫣红的嘴唇里溢出的动情的喘息声,都是装出来的?
凛冬倏地站起身,双眼变得通红,像个被欺负的孩子。
他要去当面质问对方!
这时,门口冲进来一个人。
凛冬定住身体,是宋末。
他的手按在对方肩膀上,不容置疑道:“等我回来再说。”
“老大!不行呀!等不了了!”宋末嚷嚷道。
一天时间,凛冬就区分出了这双胞胎兄弟,弟弟宋末每天跟打了鸡血似的,浑身使不完的精力,有话特藏不住。哥哥宋初沉稳镇定,胸有城府,两人一动一静,却默契十足。
凛冬已经被夏昼气昏了头,又使了一点力,一推,竟然推不动,宋末跟一块铁板似的杵在凛冬和门之间。
“老大,王传之那里,我还有一个主意……”
“……主意还真多。”凛冬就这样被拦截在了办公室,这一拦便是一上午,之后越来越多的工作汇报,如纸片一样飞向了他的桌前。
他只能搁置去找夏昼的计划,直到下午接到海上风暴减弱的消息,他彻底打消了这个念头,全身心去准备晚上的作战任务了。
·
夜晚八点,拾歌山庄
山庄处于南郊香山的地界,正值红叶满天,与如此美景相违和的,一辆印刷着特警队标志的黑色运兵车正悄悄开往香山,因为这两天下过雨,山路泥泞,车子开到山脚下就停了下来。
副驾驶下来一个穿着防弹衣和战术背心的高高壮壮的特警,勘察路况后,跟车里的人说了几句,车里的人一个接一个出来,最后一个是穿着宽大的黑外套和西裤,戴着帽子和口罩的男人,正是他们护送的目标人物王传之。
王传之身形肥硕,弓着腰从车里钻了出来,走起路来摇摇晃晃,像只鸭子。
夜里,两边是郁郁葱葱的大树,光线不好,走的又是狭窄泥泞的山路,原本二十分钟的路程,他们硬是走了四十分钟才到。
此时,拾歌山庄门口已经有提前过来探查情况的特警小分队在等候了,两个小分队队长在门口小声交流了一番,就把王传之押了进去。
全程王传之都很配合。
很快,护送王传之的小队长从山庄里走出来,跟门口值守的小队长交代了几句,便消失在浓浓的夜色里。
门口的针孔摄像头持续摄录,归海楼的纪年监控着山庄内外的一举一动。
“来了!”
听到这声呼唤,凛冬坐在屏幕前,眼窝陷得极深,像是几天没睡觉了。
拾歌山庄前后各有两个大院子,靠左右两侧的连廊连通起来,前后院都有两名陀枪特警在巡逻,其中前院的两名特警坐在右侧连廊的石阶上抽烟聊天。
“这鬼地方,真是一个鬼都没有。”
“就是说。”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一道黑影从左侧连廊悄然闪过去。
两名特警相视一笑。
后院有一棵参天大槐树,底下聚着四名特警,其中一名在给其他三人布置任务。
夜里很安静,黑影不敢轻举妄动,压着身上的狙击步枪,蹑手蹑脚地,生怕发出一点动静。
他其实白天就来了,但山上起雾了,他一直没找到机会接近山庄。他必须找到一个对准卧房的好位置,一击即溃,然后再溜之大吉,连逃跑的路线已经想好了。
望见全副武装的特警,他知道交火是最不明智的,退一步说,今天来探查情况,改天狙杀也是可以的。完成这票,他就打算金盆洗手了,刀头舐血的日子要结束了。
很快,他找到一个空档,院子左侧有一道狭窄的走廊,这里可以直接看到主卧洗手间的窗户,和上次在拆迁楼的情况几乎一模一样!
天助我也!
他把枪悄悄架在一根木质窗棱上,离洗手间窗户五米远。准备好后,他发现透过镜子只能看到半边主卧,房内有两个特警,一个很壮,另一个偏瘦,但个子高一些。
高个子躺在沙发上眯着眼睛,壮特警值守。
床上背对着他坐着一个蓬头垢面的胖子,宽大的耳垂上有一个耳钉纹身,是这个人了没错。
竟然被折磨成这个鬼样子。
黑暗里,他窥伺着,等待最好的时机。
但视线总是被壮特警干扰,他不停地在房间里来回踱步,时不时地进进出出,一会冲着外面嚷嚷要借火机,一会说饿了问有没有什么吃的,后来貌似找到了吃的,吃饱喝足又到厕所撒了泡尿。
狙击手从瞄准镜里看到了他的脸,眉眼凶悍有杀气。
但他有耐心,静待原地不动,只是不到一刻钟,壮特警又进来上厕所,还吹起了口哨。
“哪来这么多狗尿。”狙击手在心里呸了一口。
来回进出四五次,一个小时就这么过去了,狙击手的手麻痹了,眼也花了。
终于,他听到了一句凶神恶煞的“干什么!老实点!”
是王传之动了!
狙击手重新屏气凝神,单眼望着瞄准镜。
还是壮特警,他开门走了进来,上下查看了一番,才冲门口挥了挥手。
就是这会!
狙击手粗粝的手指摸上了扳机,下一秒,当王传之那张脸露在他面前时,他猛地一惊!
这他妈的不是壮特警的脸吗?!
那站在前面的那个壮特警又是谁!
也就是分神的这0.1秒钟,一把黑洞洞的手枪顶在了他的脑门上。
狙击手瞬间软了,他一颗子弹未发,就被缴械了!而这一刻他才知道,真正的王传之根本不在这里!
凛冬听到抓获狙击手消息时,并没有特别意外。
先前离开的特警小分队在山内搜索,发现没有其它狙击手后,初末两兄弟才露出庐山真面目。
可是他们高兴得太早了,对于恐怖分子来说,用钱买通狙击手是一本万利的,狙击手成功了,也就损失一点钱,失败了那就再派一个,继续不断袭扰和恶心他们。
这也是凛冬最痛恨的一点,他要花血本才能使恐怖分子出那么一点微不足道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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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中档小区,尚妍刚洗完澡,走到客厅倒水喝,听到门铃响,望向了门口,疑惑这么晚谁来找她。
猫眼里一瞧——
竟然是凛冬!
还是没戴口罩的凛冬!
尚妍多看了几眼,确认无误后,慌忙拧开门把手,瓷白的水杯一脱力,哐当一声摔在地垫上,茶水洒了凛冬一皮鞋。
“凛、凛处长,对不起。”
凛冬没去管皮鞋,踩着地上的水走了进去。
巨大的压迫感使得尚妍退到了门后,凛冬一走进去,她慌张地把门关上。
凛冬粗略地环顾一圈,屋内装修不算豪华,甚至算得上极简,这倒是出乎了他的意料。
“知道我为什么来吗?”
尚妍杵在一边摇头,头发上的水甩得睡衣几乎湿透了。
凛冬走到沙发边,径直坐下,伸手做出一个请的动作,尚妍不安地坐在他右侧的单人沙发。
“不要紧张,小尚。我给你自白的机会。”
尚妍失神地盯着凛冬勾魂夺魄的脸,一下子忽略了去想对方来这里的目的。
她机械地问:“什么自白?”
凛冬抬起手腕,仿佛一个模特,展示着外形典雅简约的黑色超薄腕表,此时表盘时间刚好指向十点,初末兄弟一收队,他就从局里来这里,因为他要先听尚妍的解释,而不是狙击手的口供。
至少在他这里,他觉得尚妍能提供的信息一定比狙击手口供更有价值。
何况,尚妍或许还有救。
“你知道这只手表的秒针,为什么是两秒走一次吗?”
尚妍脑子一团浆糊,根本无力思考,也不明白这是个什么问题。
“因为当你盯着它看时,会觉得时间走得更慢了。你是不是也度日如年地……在等着什么消息?”
尚妍的脸肉眼可见地变得惨白,指尖扣到了肉里,“不,不可能。”
仿佛这段话不够重量级,下一秒,一张画纸飘在眼前的茶几上,“如果不是我,现在坐在这里的会是一大堆荷枪实弹的警察,包括你的顶头上司丁萍。”
听到丁萍的名字,尚妍抖得更厉害了,她弓着腰,试图去捡茶几上的画纸,但手指抖得几乎捻不起来,猫头鹰、猫头鹰……
果然那天被凛冬看到了。
自己那天太慌乱了,才会忽视了自己敞开的包,问题是即便被凛冬看到,他又怎么可能这么快认得出这个东西,知道自己做过的事?
是纪年!一定是这只肥猪!
尚妍在心里诅咒道。
凛冬轻叹了一口气,注视着对面的尚妍,“只要你交代一切,我可以保证——”
“保证什么?安全离开这里?”
尚妍颇有种破罐子破摔的气势,与凛冬对视,也懊恼自己的不争气,那张脸明明从头到尾都那么凌厉,不苟言笑,可却怎么也看不够。
凛冬不满地抿了抿唇,“保证你不会被灭口。”
“——你说什么?”
每一个字都如此清晰,尚妍却固执地多此一问。
凛冬以为尚妍是个聪明人,许多话无需多说,他作势起身,再次抬起手腕。
“我时间有限,给你一分钟考虑。”
结果不到十秒钟,尚妍就崩溃了,她如一个无骨之人瘫软在凛冬脚下,哀嚎道:“凛处长,求求你救救我,我是被逼的!我的父亲被他们抓走了,我没办法——”
“他们是谁?”
“海、海王星。”
竟然又是海王星!
连国安局成员的家属都敢抓!
凛冬觉得自己来对了,扶起尚妍坐回沙发,扬起半边眉尾,略带兴奋地吐出三个字——
“说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