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砰砰——
亚瑟对着门口的钨钢板连开三枪,钨钢毫发无损,连弹痕都没留下,倒是弹壳弹在他的手背上,烫得他火辣辣的疼。
被拦在身后的夏昼拉住他的手臂,往更宽敞的客厅走。
“别打了,浪费体力。”
窗外的风声雨声被隔绝了,夏昼一说话,感觉自己像是处于真空状态。
亚瑟收起枪,步伐凌乱。
他不解,如果真的是凛冬设下的埋伏,没道理把夏昼也困在这里,困在自己身边。
不……
怎么没道理?
上次台岛游轮,凛冬就是这么做的,他竟然敢在此拿夏昼当筹码,来捕杀自己。
亚瑟侧着脸,观察着夏昼情绪的变化。
夏昼很平静,像是无事发生。
“Joe……”
亚瑟更难过了,夏昼的样子看起来更像是心如死灰。
一个人可以经历伤害,却还难经得起背叛。因为伤害是伤疤,疼过就会好,而背叛则是癌症,是阿尔兹海默,它会对身体造成不可逆的损伤,很难治愈和恢复。
“不如,试下能不能联络外面。”夏昼开口说。
亚瑟抱着仅存的希望掏出手机,不仅没有信号,电源都开不了。
他恍然意识到了什么。
这套房子的门锁和凛冬的办公系统早被马修入侵了,凛冬也发现了这一点,所以他特意设置了这个机关,请君入瓮。
但是触发机关的是夏昼。
他又看了一眼闭目养神的夏昼,难道这是他们联合起来设置的陷进?
不,没道理。
想要带走或者捕获自己很容易,根本不需要用这么复杂的手段。
亚瑟想了半天也没想通,干脆起身摸索出口。
每一块钨钢板坚硬冰冷,密不透风,连一只蚂蚁都钻不进来,折腾了半天,亚瑟筋疲力尽了,也没发现这座金属围城的漏洞。
夏昼起身,走向了主卧。
尽管窗户也被钨钢板挡住了,但空气没那么稀薄。
时间一点点过去,狂风骤雨依然没有停歇,小区里的上百架AI机器人像蹦哒累了,一个个停止运作,直至完全静止地伫立在雨幕里。
……
夜晚九点,路上的车明显少了,市民们的年夜饭基本吃完,坐在家里看联欢晚会,几乎看不到什么人在外面游荡。
一辆漆黑的通讯指挥车领着四辆SUV,开出了废弃工厂,因为雷暴,郊区的路灯都停了,仅有几辆车的车灯射出微弱的光。
为了掩人耳目,他们上了公路后,便兵分四路,以不同的车速朝市区驶去。
十分钟后,另一个神秘车队悄悄拐进了废弃工厂。
洛城·副总统宅邸
顶着黑眼圈的马修躺在天鹅绒沙发里小憩,一只耳朵听着太平洋对岸传来的汇报。
“报告!A组抵达第一个据点,王府御府。”
“B组抵达第二个据点,环球嘉园。”
“C组……”
C组还没报告完,一个穿着西装的黑人匆匆敲门走了进来,是马修的秘书,秘书手压着西装扣位置,俯身在马修的耳嘀咕了一句话。
马修猛地睁开眼,身体大幅度颤动了一下——
“什么?!亚瑟联系不上?什么时候的事?”
秘书弓着腰继续说:“十分钟前失联的,亚瑟少爷在楼上呆了一个半小时,楼下的人打他电话没接通,便上楼查看,大门紧锁,他们不敢撬门,怕会惊动居民报警,打草惊蛇,影响我们的任务——”
马修脸色肉眼可见地变得惨白,脑海里不断浮现母亲那张发怒的脸。金贵的亚瑟在自己即将发动的恐袭现场不知所踪,这样的灾难性后果他承受不了。
就在他发愣之时,秘书低声问:“先生,要不要先终止计划?”
马修的蓝瞳霎时间冒出万度火焰,既是对弟弟亚瑟的狂妄莽撞失望,也是对那些保护亚瑟的保镖们的无能表现感到愤怒。
但眼下,亚瑟是最重要的。
“那就——”
马修的下令还在喉咙口,一道身影从门口咻地奔向了他,还把他从沙发里拎了起来,摇晃着。
马修定睛一看,是洛斐。
“大哥!亚瑟都失踪了!你还搞什么恐袭?你是要把亚瑟害死吗?”
秘书双手尴尬地在空中摇晃,想拉开洛斐,又不想真的参与这三兄弟的私事,只能言语上稍微尽点职责:“洛斐先生,我们的副总统先生正要下令,不然你先松开——”
“Shut your pie hole !”洛斐狂怒,嘴巴跟机关枪扫射似的,开始数落马修的自私和病态。
“亚瑟出生的这些年来,你嫉妒他,为了独自占有伊莲的爱,你一直都想杀了亚瑟!如果有一天伊莲死了,你是不是也会让亚瑟跟着陪葬!你就是个冷血动物,比运来的那条南美洲大蟒蛇还不如!”
马修气得嘴唇发抖,难以想象洛斐竟然会当着自己下属的面,说出这样难听和不可理喻的话。
秘书听得一愣一愣的。
什么情况?
伊莲女士可是马修和亚瑟的亲妈妈,两兄弟这是在争宠吗?
“……C组正在进入古城小筑。”
扬声器里传来这么一句,打断了两兄弟的剑拔弩张。
古城小筑是夏城老城区的一座大型四合院,占地八百多平方米,里头住着三十多户人家。
他们将车抛在了附近的菜市场,用一张蓝白塑胶布遮掩着,冒着大雨,按照先前踩点的路径,避开官方摄像头,走路前进。
冰冷的北国雨水拍打在脸上和身上,他们只能通过回忆家乡的烤鸡和壁炉抵御寒冷。
终于抵达四合院大门口,大门是敞开着的。
队长惊奇地发现屋檐下多了两盏红灯笼,灯笼上各写了一个黑体夏国字。
队长这一个月恶补了常见的夏国文字,但灯笼上这两个字过于复杂,既不像是平安、吉利之类的年话,也不像是夏国常见姓氏。
他隐入门内,观察了十来秒,扬起手臂往前摆。
五名手下钻进宅院,散在不同方位。
四合院的前院共有东西中八户人家,几乎每家都亮着灯,喜庆的歌舞声和笑声传到他们的耳内。
只不过四合院有些年月了,这样的雷雨天,下水道系统不堪重负,院内坑坑洼洼的青石板上积满了雨水,没过了他们的鞋面。
脚下的靴子越来越重,落下去再抬起来也愈发费力。
队长心里打起了鼓,当时没考虑周全这极寒的天气,没带够装备,为了防止脚部失温、行动不便,临时在夏城买了一批防水军靴。
谁能想到今天这么倒霉,偏偏下这么大的雨。
他做出一个分散前进的指令,却迟迟没看到手下的身影。
他转头望去,雨幕里,几个手下都低垂着头,身体不同幅度地摇摆,甚至有人弓下了腰,跟在农田里干活的农夫姿势差不多。
他觉得奇怪,刚要抬腿,发现腿和灌了铅一般沉重,怎么也抬不起来。
“Shit!”
队长爆了一句粗口,再度回身时,他面露惊恐,先前还亮着灯的八户人家此时已漆黑一片,八扇大门缓缓掀开,露出一道道吃人的深渊巨口。
……
此时,B组队长已接到任务变更通知,召集队员赶往A栋楼底集合,执行新的任务。
离A栋仅差二十米时,他们蓦地停住了脚步。
数百架AI机器人,隔着雨幕与他们“对视”。
大雨冲刷着他们冰凉的躯体,可也比不上此时内心的恐惧和不安,看样子,这机器人大军似乎要集体“叛变”了。
他缓缓将手摸到了胸口的背心口袋。
A栋楼底的战争一触即发,而九楼却是另一幅光景。
虚弱的亚瑟和夏昼靠坐在床尾,闭着眼,陷入了无止境的沉默。
恍惚间,亚瑟感到一阵眩晕,整座钨钢屋都在震颤。
他耳朵动了动,捕捉到窗外传来的动静。
爆炸声……
他干燥的嘴唇抽了抽,快速摇动夏昼的手臂。
“Joe,有人来救我们了。”
夏昼闻声缓了一口气,搭在地板上的手指动了动,似乎触到了湿漉漉的水渍。
“水……”
水是生命之源,有水意味着有氧气。
亚瑟偏头往脚边看,钨钢板底下正缓缓涌出大片的水,朝他们的身体靠近。
他连忙扶起夏昼,往床上爬。
“快,先上床。”
爬到床中央后,夏昼呆了两秒钟,脸倏地转向向浴室方向,白色瓷砖和天花板都有淡蓝色的水在不断往外涌,而且水流越来越大。
是海水!
这一瞬,夏昼猛地醒悟——
睡在这里的那些天听到的根本不是什么音响里放出来的轻音乐,而是真实的海水翻腾的声音!包括会流动的墙面,那都是真实流动的海水!
“不对劲,水流在加大。”
亚瑟观察到海水没过了床脚,两人的鞋子都漂浮在了海水上,其它家具却纹丝不动,死死地固定在地面。
眼下,水位还在不断向上涨,再这样下去,他们会被淹死在这里。
自己水性好,尚可在水里坚持一段时间,等待救援,但夏昼怎么办?
涨水速度呈几何速度增加,不到三分钟,海水已经完全淹没了床,他们站在床上,扶着床头后面的那堵墙,几乎难以站稳。
“海水竟然是温的。”
这下亚瑟更困惑了,是想让他们死得不那么快吗?
夏昼大喘着气,浑身颤抖,数次销魂的温海水浴的记忆激活了她的神经。
亚瑟并不知道夏昼的想法,海水淹到夏昼的腰间时,他将夏昼抱了起来,让她坐在床头薄窄的扶手上。
“我一定不会让你死,一定不会。”亚瑟喃喃道,语气已经不如先前那么淡定了。
“亚瑟。”
夏昼的手指撑在他的肩膀上,低低地喊了一声。
亚瑟仰起头,沾了海水的卷发闪着一圈圈银亮璀璨的光,如秋日月初的银色弯月。
蓝瞳比海水更蓝,更清澈。
“什么?”
“在台岛我都把你踹海里了,你为什么还要回来找我?”
亚瑟心脏一阵阵抽痛,不知道是因为被海水压迫,抑或是想起那段伤心的过往。
但他没来及回答,整个人已经完全没入了水中。
他举起双臂,用力托起夏昼,可也徒劳无功。
夏昼掉了下来,摔进水里。
一点挣扎都没有。
亚瑟一惊,捞起夏昼的腰,双脚一蹬,浮上了水面。
“Joe,Don't give up!begging you!”
夏昼睁开湿漉漉的眼,假装听不懂,朝亚瑟淡淡一笑。
海水漫过他们的身体,注满了整座屋子。
那一刹那,亚瑟合上了眼,调节呼吸后,毫不犹豫地捧起夏昼的脸,贴了过去。但就在他们的唇即将触碰到时,奇怪的事情发生了。
海水里传来了人说话的声音,而且是夏昼无比熟悉的——
“以这种方式和你见面,一定是你陷入危险,而我却不在身边。”
夏昼猛地睁开眼,朝声音源头望去。
凛冬的上身出现在了一块水波纹的全息投影上,穿着的还是凛氏的日常白T恤。
“水瓶在床头柜,快去拿。”
凛冬的声音在海水里缓缓回荡,完全没有杂音,一清二楚。
亚瑟却听不明白。
手指指着投影,冲夏昼打手势。
夏昼抿着唇,眼泪和腥咸的海水混合在一起,原本和凛冬做好了永生的告别,却没想到他会以这种方式,给自己留下逃生通道。
“夏昼,动起来。”
“清醒一点。”
夏昼在凛冬的一声声呼唤下,逐渐清醒过来,她调转头,奋力游到床边,使劲拉开床头柜的门,从里头拽出了两个绿色水瓶。
夏昼两瓶的标签都显示内里含20%氧气和80%氮气。
没错,与自然空气一致。
夏昼熟练地解开气瓶盖,将潜水面罩挂在脸上,吸入第一口时,太舒服了,是雨后彩虹的味道,忍不住又多吸了几口,才游回亚瑟身边,帮他进行同样的操作。
救亚瑟,是因为他的那句“我带你深入海王星,我带你亲手手刃凶手”。
前者是使命,后者是本能。
一切的前提是,亚瑟活着。
从投影显现到自己吸上新鲜空气,全程不过二十秒。
亚瑟目瞪口呆。
他不知道的是,夏昼对水瓶如此得心应手,完全得益于凛冬在这间浴室的浴缸里对她的“教学”。
夏昼自己都曾以为这是凛冬的性癖,没想到他早就预想到有一天自己会用上这些。
“你怀疑过吧,这间房子的秘密是什么。其实它也是一座安全屋,它的名字叫——”
“牡丹亭。”
游园、惊梦、牡丹亭……
全是他们的回忆。
“惊觉相思不露,原来只因已入骨。这也是我想对你说的话,对你的感情不知道是从什么开始的,再发觉时已经深入了骨髓。”
夏昼的眼泪流得更凶了,他竟然还有心情在这样的生死关头,说这些表白的话。
但这些话的确给夏昼带来了无限的力量和求生欲。
亚瑟听不懂夏国话,读得出凛冬瞳孔里饱含的情感,反正和自己悲壮的心情完全相反。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夏昼,我对你的爱——”
“至死不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