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宋卓然待在张浦的第五日,不同于上海的繁华,他在这里感受到了南方小城的悠然与平静。除了每日例行公事般去医院看雒清明,嘱咐陆小寒和林晚钟多对着他说话之外,他还乐衷于去茶馆听一下这边的评书。
自从宋卓然托人给尚思年捎信表明现下的情况后,他就不再着急叫醒雒清明,反而开始了解起这边人的日常娱乐。
就是不知道尚思年什么时候能回信说说他们的情况,想到这,宋卓然面上有些烦躁。
“开书哕,各位雅静!”茶馆的堂倌大声宣布,屋里顿时无声,听客们只等故事开场。
宋卓然又到了他最近爱来的茶楼。虽说来了昆山应当听上一次昆腔,但不知为何,他不愿一个人去看那些情爱缠绵,倒更想在这听评书人大谈秦琼刚烈、关公神勇。
上回正听完“关云长矢志忠刘备”,现下绘声绘色讲的是“救白马关公斩颜良”。三国演义传播极广,关二爷的故事更为人津津乐道,他听得也觉有趣。
......
“只见颜良手下的人马象波开浪裂一样。颜良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儿呢,嗯?他一愣神儿,关羽就到了他跟前了。‘不好!’颜良一抬腿,想从咬拧环上摘大刀,来不及了~~噌噗~~~~青龙刀起,一刀劈颜良于马下。
关羽提着颜良的首级,飞马转回山头一抬手~腾~叽里咕噜噜~~~把颜良的人头,扔在了曹操的————马前!”
......
“好———!”、“好!!”
随着评书人活灵活现的演绎,这一段斩颜良的戏码仿佛真的出现在眼前,喝茶的人大声喝彩,茶壶放在火炉上,盖子半掩,评书人摇着纸扇,说了一句“且听下回分解。”
醒木一响,曲终人散。
喝完半碗茶,宋卓然起身离开,又到了去看雒清明的时间。
谁能想,还没出门,就和一个半大高的孩子撞到了一块,然而低头一看,却是几天不见的陆小寒。
“你怎么在这?”,自从刻意和其他人错开探望时间外,宋卓然有几天没见过她和林晚钟了,甚至和雒父雒母也少有机会碰面。
陆小寒跑得脸有些发红,因为腼腆和高兴,此时更说不出话来,只能一言不发,拉着宋卓然的袖子往茶楼外跑去。
心中隐隐有感觉,宋卓然猜测可能和雒清明有关,但如果是雒清明醒了的话,为什么会过来叫他呢?看她的反应也不应该是雒清明情况恶化,那就只能是雒清明在昏迷中也能听到外界的声音了。
医院内。
雒母坐在床前,眼圈还是红的,床上的人半坐起来,虽然脸色苍白,有些憔悴,但意识已经十分清醒,见到宋卓然和陆小寒,冲他们招了招手。
此时的陆小寒不像刚刚那般安静,而且欣喜地跑了过去,围着雒清明,像一只欢快的小蝴蝶。
宋卓然有些犹豫,现在摸不准雒清明到底是什么情况,当着雒母的面,他也不知该用什么立场去扮演角色。
此时雒清明先打破了屋内的沉默,“母亲,折腾这么久你也累了,正好我和卓然有些事谈,你先带小寒回去吧。”
声如其人,温润沉静,仿佛一汪清泉。
雒母点头称是,虽然有些担心,但还是没有违背儿子的意愿,带着小寒离开了房间。走之前,雒清明还摸了摸陆小寒的脑袋,嘱咐她要好好看书,不用每天跑来医院。
经过几天的相处,宋卓然和他们也算熟悉,打了个招呼之后,两个人就离开了病房。
待房间无人后,雒清明冲宋卓然颔首,“宋先生,不过来吗?你应该有很多想问我的才对。”
宋卓然眉头轻皱,又很快恢复如常,走上前去先寒暄了一下,“陆兄,现在醒了,身体可还好?”话虽客气,但动作却是不客气地直接坐到了床边的椅子上。
“劳烦你挂在心上,医生说是无碍了。”
两个人一来一往,仿佛真是许久未见的好友一般。
“陆兄,你肯定是个聪明人,我就直接敞开心里话说了。”宋卓然懒得和这种浸淫商会许久的人打交道,所以打算单刀直入,“想必你也知道,这种警察局管不了的纠纷,有一必有二,你就不想改变这种情况?”
雒清明抬头,看了看对面的墙,白得刺眼,却让他有些熟悉,他没有看宋卓然,也自然明白他什么意思,但现在他只能说抱歉,“大难不死,或许必有后福,现在的我应该没法给你想要的,在商会我也只是一个普通人,甚至还犯了错误,所以离职,再多的,我也不清楚了。”
心里有些不耐,虽然宋卓然也能理解,几天的时间去相信一个人太难了,但他还想再争取一下,“你昏迷的时候,是能听到外界的声音吗?”
雒清明对这个倒是不避讳,“与其说昏迷,不如说我自己不想醒来,”他看向雒母和陆小寒从山上摘来放到旁边的花,即使艳得有些俗气,却仍他觉得鲜活。
“出了这样的事,总要好好想一想醒来之后该如何做,人嘛,就算再周全,也很难算无疑虑。”雒清明说得云淡风轻,“不过也确实要感谢你,宋先生,我这个人很欣赏关云长,舍生取义,但这是我做不到的。孝义两难全,我只想在剩下的时间多陪陪父亲母亲。”
宋卓然越听,心里越清楚,说了这么多,还不就是对他不信任。只是这话听着,好像是在交代后事一般,他不喜欢这种少年老成的语气,虽然眼前的人长他几岁,但也不过是二十八九的青年人。
“陆兄,你这语气,仿佛已经是天命之年,这种话可不兴说啊。”
听着他的话,雒清明面上却并不似玩笑,反而带上了一丝凝重,“宋先生,实话讲......”
“清明哥!”一声急呼打断了他的话,来者不是别人,正是林晚钟。“我听说你醒了,现在感觉怎么样!”
看到他,宋卓然反倒松了口气,与其现在和雒清明扯皮,不如以后再从长计议。
雒清明咽下刚刚的话,深深看了宋卓然一眼,并非他不想说,而且牵扯太多,他已经泥潭深陷、无法抽身,又何苦将别人推入火坑当中。
林晚钟反应过来,现下的场面却是有些奇怪:两个人相对而坐,气氛却有些尴尬,他看着雒清明,“清明哥,宋卓然他虽然不是什么好人,但也不坏,他都把来这的原因和我说了。”
“哎,你这小子,没大没小的,怎么叫人呢,要叫哥知不知道?”
宋卓然纠正他,每次看着这混小子目无尊长的样子,就气不打一处来。
雒清明笑着看向林晚钟,前几天还会在他面前耍赖的阿弟,现在却用着如此正经的语气和自己说话,让他不由得有些吃惊,“我知道,你不用担心。倒是你,什么时候这么成熟了?”
林晚钟脸上有一丝别扭,“只有你总把我当小孩。”
雒清明下意识想伸手摸摸他的头,但又意识到两个人距离有些远,他又把手放了下来,“是,惊蛰也是大人了。”
宋卓然看着他俩,只觉得自己是打扰兄友弟恭的外来可疑人员,站起身,低头向雒清明示意,“陆兄,今日我就不打扰了,明天我还过来。如果你有什么想说的,可以放心告诉我,宋某是京城人士,无心介入商会的恩怨,只是想还友人一个清白,为死者平,让生者明。”
雒清明知道他话里的意思,只是他现在还没有办法下定决心,只能先含糊其辞,“我知晓了。这几天如果还去茶馆的话,记得替我和那说书人看个招呼,这么久没去光顾,是我礼数不周了。”
宋卓然才不管雒清明和那评书的是什么关系,只是点了点头应下了,走之前,他还拍了拍林晚钟,希望他能理解自己的意思,帮着在雒清明面前说上几句,让这人赶快对自己放下戒心才好。
离开后,宋卓然又开始惦记远在昆山的尚思年和齐飞,决意再写一封信,最好能早早送到,两封信一起,他们再忙,也总能换得一封回信吧。
思年敬启:
张浦这边一切安好,雒清明已经苏醒,勿忧,勿忧。
虽未完全取得他的信任,但已经有些眉目,或许过段时间能拿到我们想要的。那些混混的来历你们可知晓?只闻他们势力庞大,警局无可奈何,但你我皆明白,其出现和寻衅绝非偶然,顺着这条线或许会有新发现?
近来无事,闲暇会去听一听评书,小时候在家那边多听七侠五义,现在听了三国演义,想不到所谓出将入相、立国安邦也如此传奇,许是评书有趣,儿时读史,实在无聊,不如演义听得精彩。
然已到昆山,不听昆腔总觉可惜,不知有无机会与君同赏?不过为时过早,只盼你我二人能顺利结束诸多事宜,早早相聚,古人云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此中滋味,近日饱尝之矣,书短意长,翘企示复!
Lo, thus by day my limbs,by night my mind,
For thee,and for myself,no quiet find.
宽谨敬上
三月廿六日
看,我白天劳力,夜里劳心。
为你,为我自己,不得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