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布鲁克林。
徐妙丽一手持着冰袋消肿，一手刷手机屏幕，尝试用互联网上光怪陆离的信息填满她的内心。
她手指机械地上下滑，思绪却已经飘远。
徐妙丽看着屏幕上的白人女网红Vlog发呆，她心下明白，秦子贤这个人，是肯定不能再往来了。
可是，正是由于秦子贤之前的阔绰行径，她才能用每个月800刀的生活费在纽约活下去，偶尔还可以攒下一些。
甚至，她缺钱时，还能把秦子贤送她的名包和化妆品挂到二手网站变现，再换成假货，一来一去价格差就能存下一笔小金库。
之后怎么办呢？
难道还要原谅动手的男人？
“好疼！”
徐妙丽持着冰袋换了个位置，肿胀的口腔内壁与脸颊表面同时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让她立即放弃了想要原谅秦子贤的冲动。
要不还是给家里说一声吧……
可是，光是想到要打电话给家里要钱，徐妙丽就觉得背上一阵疼痛。
家里的装修工程生意这两年虽然还算不错，但前些年累积起来的老账期单子越来越多，徐父催供应商付款就跟孙子找爷爷似的，一次只能挤出一点点来，弄得现金流一团糟。
母亲呢，又是个只想着弟弟的。
徐妙丽都不用真的拨出电话，就能想到老两口听到“要钱”两个字的反应：
——那你就别那么奢侈了！
——找同学借借呗～
——赶紧回国吧，交换生又不能拿学位，女孩子见得太多反而眼高手低，嫁不出去！
“哎呀——”
冰块融化后，滴下的水落进她的颈窝，刺激得徐妙丽一哆嗦。
她慌忙坐起身，把冰袋放在阁楼床头柜上的宜家瓷碗中，又扯了两张纸巾，想要擦一擦睡衣内沾上的冰水。
慌乱中，手机自动播放随机内容，视频从白人博主的名包分享，调转为一段温馨的生活化Plog。
“什么东西？土不啦叽的滤镜……”
徐妙丽低头瞄了一眼。
恰恰就是这一眼，让她心里的某根保持理智的弦彻底断掉了。
她的iPhone 6P反复播放着朱妍妍的一段INS瞬间，画面中，是朱妍妍拍摄的中式快餐盒，配文“好难吃！恶心emoji”，还在下面加了一行小字，“就当是为明天的 Raw's提前准备肚皮啦！”
往后几张，还有朱妍妍拍摄的姐妹日常。
虽然没有露脸，但眼尖的看客能投过玻璃灯、定制家具、名家挂画看出博文发布者优渥豪华的生活环境，更不用提直接展示在Plog中的配文。
【糖宝给我的专属浴袍～】
【偷偷用了糖宝的洗发露，现在和她是一样的玫瑰味仙子啦～】
【姨姨让我监督糖宝，现在去催她睡觉！】
徐妙丽盯着这条Plog看了许久。
阁楼的圆形十字窗透过月光，倒映出她褪去物欲后的清丽脸庞，昏黄的灯光下，女人眼里流露出鲜少的某种羡慕。
她也好想被爱。
可是她已经忘了爱人是什么样的滋味。
楼下某位男性室友关门的声音吓得房梁一颤，徐妙丽的理智渐渐被拉回来。
她的眼角陡然变回了上挑的姿态，嘴角一抽，略微不屑地自言自语：“只不过是小孩过家家……”
手指快速划过。
像是生怕大脑再记住这几条INS瞬间。
她麻木地刷着视频，而就在这时，她的国内社交软件忽然收到了一条大V私信。
徐妙丽立即退出INS，火速打开她苦心经营大半年的账号“喵喵在纽约”。
下一刻，徐妙丽好像听见了烟花绽开的声音。
她不敢置信地又读了两遍，橙白相间的UI界面里，那条她梦寐以求的消息就这么静静躺在私信列表：
【文Sir：你好，有兴趣做艺人吗？】
徐妙丽捂住嘴，眼泪顺着滑下。
俗话说，天无绝人之路，她就知道沧海遗珠总有一天会遇上大浪淘沙的伯乐。
她几乎想都没想，立即点开了文Sir的私信，连发信人的头像都没点进去，就回复道。
【我愿意！】
*
日出时分。
有种难以动弹的强烈不适感。
唐棠迷迷糊糊睁开眼，她下意识看向压在自己下半身的一条长腿。
唐棠：……
她轻轻拨开朱妍妍的腿，猫着身子下床，始终想不明白好友到底是怎么在1.95米宽的国王床上和她打架挤一块儿的。
洗漱、梳头、穿衣。
搞完一套早起的精致流程，唐棠才看到手机屏幕显示的几条未读消息。
第一条是庄邵发来的。
【圣诞夜快乐，我临时要去趟哥本哈根，月底方便聊上次说的投资项目吗？】
唐棠边回复边感叹，纽约这座金融中心的客户服务还真是挺卷，维护新客都这么体面。
回完一个“OK”手势的表情后，唐棠跳过了秦子贤的卖惨发疯文学，直接点进与他相比略显正常的另一个对话框。
【徐妙丽：棠棠～醒了吗？我真的找你有事想要咨询，在你家楼下的法国咖啡馆等你。】
唐棠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圣诞节对于美国人来说是当之无愧的第一节日，连带着他们留学生也能久违感受到浓烈的节日气息。甚至有些人还喜欢反其道而行之，选择去唐人街与好友们聚餐，借着耶稣生日的由头热闹一番。
徐妙丽这么爱社交的人，竟然愿意在圣诞夜当天，继续来楼下堵她？
很快，唐棠知道了原因。
她看着那条文哥发来的语音消息，嘴角笑得合不拢，差点闪到腰：“不行不行，这个叉腰姿势太像反派坏女人了。”
她为了确认，又将语音转为文字。
【文哥：你那同学恨不得今天就签约，明天就出道，后天就去金像奖！已经搞定了大半，我这边程序怎么走？唐大小姐你可得给我说实话！】
唐棠忍住反派的大笑冲动，冷静下来，编辑了一条消息回过去。
【那我实话实说，我只是想压她合同。】
她知道徐妙丽的美梦是想要出道成名，而那些奔着走红去的人，大多会格外在意评价。
唐棠要的不是简单的报复，不是小孩子之间闹着玩的绝交与断联，她要的是一报还一报。
既然你想要出名，那就送你身败名裂，复出不能，一辈子翻不了身。
唐棠并不觉得这样有何不妥。
上一世徐妙丽可是冲着要她命来的，虽说前世今生总归不是同一个灵魂，但光是今生那次一模一样的考试举报，就让唐棠坚定了信念。
对坏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
白莲花圣母不是人人都能当的，至少她没有这一轮普世光芒去燃烧自我，照耀他人。
她又没有自虐倾向。
到底该怎么做，怎么选自然不言而喻。
没想到，这条消息刚发出去，隔着一万公里的距离，唐棠五秒钟就收到了文哥的霹雳电话。
唐棠吓得差点没拿稳手机，她按下接听键，迅速走到客厅的角落，担心吵醒正在补觉调时差的朱妍妍。
“她是不是欺负你了？你和我说实话！”
唐棠了解文哥，他这人比谁都护犊子。
早年，文哥在做星探前曾经短暂带过一位女艺人。当时两部电影票房对打，对家为了抢宣传先机，给女艺人泼脏水，称她生活不检点，还找了狗仔去捕风捉影，小报传得铺天盖地。
在那个混乱的文娱年代，大多数经纪人都会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女艺人形象一朝受损，下次再想翻身就难了，还不如拍拍手离开，培养下一位，才不会影响自己的业内前途。
但文哥没有。
他不仅陪她打官司，还用尽在圈内的所有人脉替女艺人疏通关系，为此欠下不少人情，后来多年帮同行们物色新人、重组团队来还债。
他是个重情义的人。
唐棠羞愧到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上一世，文哥早在秦子贤入驻时，就因为“不符合世俗观念”，“脾气太冲”为由，不仅被下达了驱逐令，还被恶意抹黑，称他这些年手脚不干净。
而那时的唐棠，已经没了选择。
她没有话语权，也没有权力反抗，对公司经营一窍不通，只能软弱地躲在背后，用廉价的怜悯心，反反复复催眠自己，默念他不会这样。
初棠娱乐的传奇人物就这么早早在剧情中下线，从此查无此人。
双方在滋滋的电流声中沉默。
电话那头，文哥也已经明白了。
想来大大咧咧的他，顿了许久后，努力挤出一个让人安心的语气。
“那我心里有数了，放心吧，文哥给你报仇！保证把她的合同卡得死死的，断了她的明星梦。”
唐棠很感激他的心照不宣。
没有追问，没有为什么，没有让她反复回忆那些让人生理不适的记忆片段。
末了，她最后交代了一句：“不要让我妈知道，我已经处理好了，只是心里不忿而已。”
语音中，文哥的声音也跟着松了一口气。
处理好就行。
幸好孩子不是只会忍气吞声的包子。
他想到唐棠最近的变化，心中大概猜测到这朵在家里娇养惯了的花，必定是在外受了些委屈。
虽然主流价值观都在说，得饶人处且饶人，但他这人压根就不适合做那个和事佬。
既然闺女找上门来求帮忙，他必得做一回恶人，替她出了这口恶气。
“行，我年初飞一趟纽约，替你把事情办好，到时候见面聊。”
作者有话说
第18章 挖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