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城的春节期间如同一座空城,萧楠翊开着车一路畅通无阻。十年了,距离上次和陆颜在一起过年的时候,是在两人高三的那年寒假。
尽管萧楠翊心里的疑问灌满了喉,但陆颜若不说,她也不会问,这便是两人间无形的屏障,萧楠翊并不擅长将工作中的态度转化到与熟悉的人身上作为相处的一环。若说消失的记忆是个谜,萧楠翊认为索性将这个谜一直延续下去也无妨,陆颜回到了雾城,她依然陪在自己身边,这就足够了。
至于陆颜为何会在多年后回来,萧楠翊归结于两人之间缘分未尽,至少她这些年并未缩在壳里无动声色,去往叶城的火车票与机票全都在书房角落的盒子里安然存放,不多,寥寥数张。
有一次硬座售空,萧楠翊只好买了站票,连夜从雾城一直站到太阳升起才到达叶城。
萧楠翊还能记起火车穿进隧道时因气压的变化让耳朵闷堵的感受,因此她不得不一直在嘴里嚼着口香糖度过这七八个小时。
那是2009年的秋天,陆雪琴去世,陈思思与柳清然两人第一时间前去叶城,陪着陆颜奔走。
开具死亡证明,注销户口,结清医疗费用,办理丧葬事宜,购买墓地,处理遗产……这一年,陆颜不过也才21岁。
陆雪琴不是死于疾病,而是自杀。
陆雪琴原是南阳省东洲市的一名舞蹈家,常年跟随着社团在国内的多个城市进行演出,那一年,在雾城的演出共有半年之余,偶然间与前去观看表演的许杰和穆正相识。
许杰长相英俊,谈吐文雅,懂得浪漫,陆雪琴很快坠入爱河,爱上了这个男人,后来毅然决定辞去社团的工作,留在雾城与许杰步入婚姻。
许杰倒未辜负陆雪琴,与穆正合伙的医疗控股公司逐渐步入正轨,让陆雪琴衣食无忧,还在半年后怀上了陆颜。
陆颜是早产儿,陆雪琴本身体弱,生下陆颜的时候又遇上大出血,当时母女俩岌岌可危,但好在最终还是保住了性命,只是陆颜从生下来开始心肺功能就相对较弱,一直住在保温箱里,需要依靠外界的专业设备和医护人员的细心呵护维持生命。
小时候的陆颜也体弱多病,因此才会比同龄人晚了一年上小学,就在陆颜十岁那年,许杰与穆正因公司未来规划走向出现分歧,许杰希望清湖能够走出雾城这一方天地,想在南阳开发渠道,而穆正墨守成规,认为这个提议有极大风险不可取,两人因此吵得不可开交,陈大发这时候还只是一个小小的副总,只盼许杰和穆正两人决裂,自己好坐享渔翁之利。
在一天晚上,穆正找到陈大发,与他商量如何踢掉许杰。
穆正自己也清楚,他在见到陆雪琴的第一眼就已经爱上了她,可偏偏陆雪琴却选择了许杰,穆正当时也气不过,只好同意家里的婚事与另一个女人结了婚也有了孩子,可在一次车祸中母子意外去世,穆正从此又成了孤家寡人。
他嫉妒许杰的幸福,也不甘愿许杰从来都凌驾于他之上。
穆正向陈大发许诺,只要他让许杰身败名裂,他答应平分许杰的股份给陈大发,到时候清湖就是两个人的天下。
陈大发当即表示同意,给许杰设了个局。
随后不到两个月许杰被匿名举报赌博贪污,人证物证都指向了他,清湖一时间动荡不安,许杰没了办法,最后法院判决许杰获刑二十年。
陆雪琴听信穆正的一面之词,与在监狱的许杰离了婚,半推半就让穆正照顾着她们母女俩。
当她得知许杰是被穆正陷害,自己曾在穆正的花言巧语下将清湖交与他,整整十年,清湖公司早已千疮百孔,而最后穆正与萧腾余党的勾结又导致陆颜的人生轨迹彻底偏离,加上陆雪琴自身患癌命不久矣,双重打击下最终了结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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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楠翊驱车到望山观澜,锁好车后径直上了电梯。
纸钱燃烧的特殊味道弥漫在整栋楼,物业对住户们在楼道烧纸钱祭奠的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得安排人手多巡逻两次,避免与住户发生争吵,大过年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和气生财最重要。
萧楠翊站在陆颜家的大门口,橘红色火焰在火盆燃烧,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火焰贪婪地舔舐着纸钱,纸灰飘舞在空中打着旋,又落下,快要燃烬的香烛,混合着草木灰与旧时光的味道,浓烈又独特。
看来陆颜已经结束祭奠仪式了。
陆颜早已与萧楠翊说好,去家里可以直接按密码进门。
萧楠翊按下两人的生日,打开门只见陆颜窝在沙发上一动不动。
她轻轻合上门,换好拖鞋,脚步缓慢朝陆颜走去。
陆颜的眼角泛红,萧楠翊蹲在陆颜的面前,抬头望她。
陆颜眸光忽闪,呆滞地偏了偏头,对上萧楠翊的眼睛,短暂的凝视中,却又好似透过了她的双目落在遥远而飘渺的虚空。
陆颜很少会在萧楠翊面前表现出这个样子,可除了萧楠翊,她也不会对任何人如此。
只有在萧楠翊身边,陆颜才会卸下防备,完完全全展露真实的自己。
萧楠翊伸出手,抚住陆颜的侧脸,大拇指轻缓摩挲。陆颜闭上双眸,将侧脸紧贴在她的手心,感受着属于萧楠翊的温热。
萧楠翊从大衣内侧拿出一个红色长方盒,单手将盒盖揭开,一根白润的百合玉簪映在陆颜的眸中。
陆颜微蹙着眉:“不是不让你买东西给我吗,怎么不听话。”
萧楠翊依旧看着陆颜的双眼,嘴角泛起笑意:“美玉配美人,一看到这根簪子就想到你了。”
陆颜的掌心也冰凉,覆在萧楠翊手背上,笑容温婉:“谢谢,我很喜欢。”
萧楠翊挑着双眉笑:“喜欢就好,你肯定饿了吧,我去做饭。”
“一起吧,让我看看萧大厨的手艺。”陆颜恢复了轻松的语气,但眉宇间的伤感却也未消散几分,萧楠翊将一切尽收眼底。
小小的厨房里,两人配和默契,萧楠翊洗菜,陆颜在一旁配菜,萧楠翊转身取食材,陆颜移步拿炊具,动作行云流水。两人之间无需言语,眼神交汇间就能读懂对方的心思,每一个动作都恰到好处,严丝合缝。
直到萧楠翊需要翻炒火锅底料时,才将陆颜送出厨房,因着火锅底料太呛,萧楠翊担心她会受不住,索性将她关在厨房外。
换气扇也抵消不了辣椒和花椒的刺鼻,萧楠翊不得不打了几个喷嚏,到了最后还意犹未尽。
八角,香叶,桂皮,蒜瓣,干红辣椒,青红花椒等食材用热油溅熟炒出香味,再将火锅牛油放入里面熬化翻炒,老鹰茶与醪糟没过了牛油后下入比较难煮熟的菜,烧开后倒入鸳鸯锅中。
萧楠翊又做了个港式沙嗲火锅,她知道陆颜不太能吃辣,且东州那边这种火锅比较常见,或许这个味道能让陆颜稍微有些慰藉。
沙嗲酱与洋葱末、椰奶、猪骨汤放入锅中煮沸,制成了汤底,又将切好的猪腩排焯好水放入锅中熬制,最后把蛤蜊鲜虾与各种丸子一并投进锅里,萧楠翊也不知道这味道合不合陆颜的口味,也都是她这两天抽时间从app里面现学的,只希望陆颜不要介意就好。
萧楠翊的后背渐渐被汗浸湿,一旁的碎发也被水蒸气与细密的汗珠给潮到。
萧楠翊将火锅端出厨房,CD机的音乐与春节联欢晚会的声音同时传进耳朵,陆颜正站在阳台上赏江,听见萧楠翊的动静后转过身子,带着几分熟悉的味道迅速钻入鼻腔。
这是……沙嗲火锅。陆颜有点想哭。
萧楠翊挽着手臂上落下的衬衫衣袖,随后整理着餐桌上的配菜,对陆颜说道:“火锅好咯,快来吃吧。”
陆颜走近餐桌:“你做了沙嗲火锅?”
萧楠翊挠着头:“不知道这味道正不正宗,你别嫌弃……”
陆颜直接将萧楠翊圈入怀中,声音颤抖:“你怎会知我很想念这个味道……”
萧楠翊拍着陆颜的背安慰道:“陆阿姨以前肯定经常给你做,我知道你很想她,也很想吃家乡菜,只是我没做过东洲菜,你将就一下,过些时候等我办完手里的案子就陪你回东洲一趟,好不好?”
“好……”陆颜抱着萧楠翊的手紧了又紧。
萧楠翊被紧固的拥抱围绕,一时间有些喘不上气,就这样吧,挺好的,真的挺好的,至少还感受得到彼此的心跳,总比虚无缥缈的想念要来得真实。
陆颜好闻的发香盖住了一切,萧楠翊闭着眼睛与陆颜沉溺在此刻。
CD机音乐响起,是Candy Lo的《深蓝》。
萧楠翊仍旧记得起那年在东洲岛的海边,她与陆颜共享着磁带,耳机一人一半,陆颜将这首歌循环了一遍又一遍。
“你装阔广博
但你永远沉默把光彩都掩盖
宁静似最冷最深奥蓝绿的海”
陵江边上的路灯闪烁发亮,凉风渐起,银杏在夜幕中被吹得沙沙作响,整座城市空荡荡,如同陆颜的爱,沉默却在缝隙里生出一丝光轨,渗进胸膛,歇斯底里横冲直撞,这种感觉不同于年少时那般悸动。
这是属于她们两个人,历经懵懂时期的初生情愫,又在最灿烂盛大的青春离别,直至后来再次重逢的爱。
被遗忘的无人之境重新登陆记忆的岛屿,交叠着生生不息。
囚禁在教堂的鸟终归撞破彩窗,染红的翅膀依旧毫不疲惫,奔向蓝色自由。
“而我不懂去说谎
无力对抗堕进你思海
……
连同着我美梦
带到最寂静那方”
她们在烟花绽放的那一刻拥吻,这一吻,足足等了十年,静默无声的对望,十指相扣的双手,陆颜的眸光随着烟花升起的那一刻被染至深蓝,萧楠翊似被陆颜带去了那一抹色彩中,随她绽开,随她释放。
“也许一天我变做鱼
活在你内把心释放”
陆颜,请允许我们不要沉默地相爱,与你相视的动律足以让我安然聆听你心跳的声音,我将虔诚屈服于你的灵魂,我永远归于你的那片郁郁深海。
别再让蜿蜒曲折的路使我们分岔,别让我们再跌入山谷里淹没彼此的回音。
陆颜,你就站在那儿,我不会逃跑,我与心中万物皆属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