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陆颜回答得很干脆，干脆里面又夹着几分倔强和逞能。

萧楠翊与生俱来的敏感在这一刻发挥着不算多余的价值，她看得出陆颜在极力隐藏自己的情绪，这全都是因为她的原因。

刚开始醒来的时候，她看到陆颜的眼神中有期待，有光辉，可渐渐的，那抹光越来越黯淡，像是指尖只能掠过的孤星，连一丝冷意的温度都触不到。

觉得陆颜不想再谈论这个话题，萧楠翊只好沉默，心里蓦地绞出一阵酸痛，这顿饭吃得没滋没味。

她搞砸了。萧楠翊在心里重复这句话。

两人吃完饭后也是疲惫不堪，陆颜在路口招了辆出租车，自己一个人坐在前面，留下萧楠翊独自在后座。

“走哪里，妹妹。”

“御江苑。”陆颜回答。

“要得！”

萧楠翊歪了歪脑袋：“我们不回家吗……”

“今天回另一个家。”陆颜说完这句话后再也没开口多讲一个字。

萧楠翊低下身将额头抵在副驾靠椅上，包裹住眼泪，不让陆颜发现自己在哭泣，默默擦干湿润，连鼻子都不敢吸。

滨江路的路灯很好看，街道上已经有社区工作人员在开始挂五星红旗了，下周就是国庆，这几天能明显感觉到雾城更加热闹的氛围。

要是车上的冷气再开小点就好了，她现在像是完全掉入了冰窟里。

车里车外如同两个世界。

陆颜把萧楠翊带回了属于她们的小窝，在电梯里她就已经注意到萧楠翊眼眶红红的，心里的痛在加倍滋生，她知道萧楠翊肯定是委屈了。

客厅灯亮起，房间设施与摆设与之前毫无二致，陆颜每周都会让霍可叫清洁公司来打扫，有时候则是她亲自回到这里做卫生，这一般都是去疗养院见完萧楠翊之后的安排。

两人一前一后进入客厅，萧楠翊瞬间被鱼缸里的乐高吸引，可又害怕陆颜的气场，只好弱弱地问她：“这是你的家吗……”

“严格来说是你的家，直到我们在一起后，就变成了我们的家。”陆颜认真看着她，一字一句讲出来。

随后又补充了一句，在她从萧楠翊眼眸中探到了透明星点的那瞬间，她心里似乎已经做好了决定。

“但现在，或许又是属于你自己的了。”

萧楠翊照常歪了下头，这句话让她有些摸不着头脑，陆颜不给她时间想，走到她面前，双手搭在人的肩上：“我们可以一起洗澡吗，我好热。”

话不像是在问，陆颜这几个月扮演的都是主导位。

“好……好啊……”萧楠翊低下头，不敢看她眼睛。

什么都忘了，就是没忘记不敢直视她双眼。陆颜是笑着的，眉头却夹含着歉意，她太心急，是该把萧楠翊这只鸟还给自由了。

雾氲似是在隔开二人，又更像是将两者丝丝缠绕，萧楠翊起初还放不开，但见到陆颜一点也不拖泥带水地褪下自己的衣物，她便也跟着不再害怕，因为她知道，这件事她们以往肯定做过无数次，彼此隔不住被布料遮挡的坦诚线条，眼眸相对之际，构成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学着陆颜的动作，萧楠翊也按了几泵沐浴露，在手上搓出泡泡后涂抹在她身上。

起初是脖颈，萧楠翊的额头刚好达到陆颜的下含，她能直观地看清纤细颈骨，喉头不由自主吞咽，顺势往下将滑腻推抹至锁骨、胸前、手臂，肚脐，腰肢，再到后背处。

明显触碰到一块与细腻相冲的凸起状皮肤。

萧楠翊心中猛地一沉，抬眼望着陆颜，显然陆颜自己也感受得到这个眼神。

“这是什么？”

“枪伤。”

“怎么伤的？”

陆颜只是笑，手上的动作没停下，半晌后才说道：“如果我要说是为了保护你，你是不是就会更自责了？”

“所以是你替我挡下的子弹，才导致这块疤痕永久留在了你身上……”

溅起的水因子嘣进萧楠翊的眼里，逐渐汇聚成一滩高浪。

“你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但其实，自责的人应该是我。”陆颜看着她，伸手洗去沐浴露，轻轻拭去对方流下的泪。

这时唇间却迎来猝不及防的温度，萧楠翊这个吻如同第一次的青涩，又像是在讨好。

陆颜同她一起闭上眼，接受这个讨好的吻。她不知道萧楠翊是出于爱还是感激，只是，有她这一吻就已经足够了。

她不能再对现在的萧楠翊奢求更多，这是不可控的私欲，她讨厌这种不可控的感觉。

她决定亲手碾碎自己的欲念。

两人洗完澡后躺在床上，很累，却都睡不着，陆颜将冷气调到适合睡眠的度数，没有开夜灯，她们就这般沉默的，安静的，束成两条规矩的线，发丝都纠缠不到一缕的凄寂，温柔又疏离。

“陆颜。”

“怎么了。”

“我右手上为什么有这么一条长长的疤？”萧楠翊问出埋藏在心间许久的问题。

黑夜中她窥不到陆颜的表情，她甚至觉得连空气都在劈着裂痕，将她和陆颜分开得好远。

“那是因为，你曾经为了保护我才受的伤。”陆颜很诚实地回答她，只是她也没抱期望萧楠翊会就这样想起来。

萧楠翊柔柔的嗓音在漆黑里擦出光亮，却如同烟花的稍纵即逝：“那我曾经应该很喜欢你。”

曾经，不是现在，不是未来，而是——曾——经。

陆颜喟叹似的笑了，可怎么听都是凄凉：“这些日子，我在你身边是不是让你感到很压抑。”

萧楠翊没有回答，一分钟后，她牵出一丝垂死挣扎：“我可以克服的。”

“可我不希望你勉强自己。”陆颜声线平稳。

“我们睡觉吧，好吗……”萧楠翊又在讨好，身体朝着陆颜挪动，尽量与人贴近。

“楠翊，我要向你道歉，是我在同自己较劲伤害了你，对不起，可不可以原谅我。”陆颜不需要往下瞧，她能准确在黑夜里握住萧楠翊的手。

“你不要道歉……别这样……”萧楠翊扭过身子，环住陆颜的腰，她心里突然感到害怕，精准嗅出了离别前夕的味道。

陆颜的字字句句都在为离别做铺垫。

“我们睡吧，好吗，陆颜，我们睡觉吧，我困了。”她听见自己的话语在颤抖，多少有些无助。

陆颜顺势转过身，让自己背部紧贴于萧楠翊的胸膛，此刻她又冷又热。

萧楠翊的犹豫和逃避说明了一切，她过得并不快乐。

“我一直在用我们以往的故事框住你，让现在如此自由的你雕刻成我想要的样子，构架成我心里的萧楠翊，就像是对你如同标本一样固定在玻璃框中，你会疼痛，你会窒息，你会永远一成不变，是我对你的依赖，我发现我从来都对你很依赖，萧楠翊，我这是不对的。”

陆颜鼻腔开始堵，只好尽量用嘴巴呼吸。

萧楠翊快速扫动着眼珠，她听得出陆颜正在哭。

“于今天，还有你醒来后我所对你做的一切，我向你道歉，是因为我无法面对现实的落差情绪，对自己充满失落的情绪，才让你也陪着我遭殃，我很自私，有时候我竟忘记，不，是忽略，我忽略了你已经失忆的事实，你的性格，你的喜好，你的口味，你的话语……都在告诉我你现在拥有了一个新的灵魂，你就像是新生的蒲公英种子，不会为了我这株旧花盘而一直停留，你醒来后所看到的新奇世界，会将你毫不费劲地吹走。”

陆颜边哭边说，肩膀带动着整个身体颤动，心痛在拉扯她的胸膛。

“别说了，陆颜，你别说了……”萧楠翊现在的心好乱，她不知道该如何安慰怀里的人，她后背全都是因陆颜哭泣而渗出的冷汗。

她快速起身寻找着纸巾，瞳孔已完全适应了黑暗，依稀看得见陆颜的轮廓，翻过她柔软的身体，替人擦拭着眼泪。

随后抱住陆颜轻轻拍打着她的后背：“那我哪里也不去了，好吗？你就把我关在家里，关在哪里都行，我只和你接触……”

“可这些都不是你的真心话，你只是出于我们的过往在逼你自己就范，我也不可能对你如此。”她打断了萧楠翊的话，陆颜不会允许她说的这些事情发生。

“我没有勉强自己……”萧楠翊说得有些着急，喉间跟着起伏，陆颜脸上的皮肤紧贴在她脖颈，共同参与血脉的涌动。

“就抱着我这样睡，好吗……”陆颜哭过后开始疲惫，不再挑起话题，余下的时间她只想好好感受萧楠翊身体的温度。

“好，你不要哭了。”萧楠翊腾出一只手替她盖好被子，紧了紧怀抱，她今天很累，走了好多路，困到极致，闭眼之后不到两分钟便沉沉睡去。

梦里却一直都在下雨，滴滴答答触在脸上，可怎么尝，这雨都是咸湿。

一觉睡醒后萧楠翊身旁早已空荡荡，能听到门外有浅浅的动静，应该是从厨房传来的，原本她有些慌乱的心脏瞬间静了下来。

陆颜没走，她松了口气。

趿着拖鞋向厨房走去，见陆颜正在煎蛋，萧楠翊故意发出几声动静，以免吓到她。

陆颜转过头，眉心微抬，看起来很愉悦，与昨晚哭泣的陆颜像是两个人。

“这么早就醒了，我还准备过会儿再叫你呢，早餐还没好，你去洗漱一下吧，很快就可以吃饭了。”陆颜说完后目光继续回到锅里。

萧楠翊闪过一丝错愕，随即恢复正常，今天的陆颜太不一样了，平常每天早晨醒来陆颜都会问她睡得如何，有没有头晕头痛，或者做梦有没有梦见以前的那些事……

今天，陆颜很松弛。有些过分的松弛。

萧楠翊捕捉到几分不寻常的气息，匆匆洗漱完后就傻傻地站在门前，看着陆颜的一举一动。

直到陆颜端着盘子转身，才发现萧楠翊嘴角还有残留的泡沫，只好笑着给她擦了去：“迷糊鬼，走吧，吃早餐了。”

萧楠翊像个跟屁虫一样亦步亦趋地走在她身后，很有眼力见地给陆颜拉开凳子，示意她坐下。

“今天很绅士啊。”陆颜看她一眼，从容坐下。

“不想你再像昨晚那样失望，我真的很怕见到谁哭，我现在很笨，不知道该如何安慰。”萧楠翊很诚实地讲出心里话。

陆颜莞尔一笑，叠好一块三明治放在她的盘里：“以后我不会这样了，原谅我好吗？”

萧楠翊咬着唇：“我没有怪你，就只是，怕你哭。”话音落下后她像是把压抑的叹气缓缓释放而出，小心翼翼地望着陆颜。

“嗯，知道了。”陆颜点点头，为她倒了杯牛奶。

三明治的面包边角有特意切开，萧楠翊轻轻咬下一口，味道是莫名的熟悉感觉，心里空落落的，像是要抓住什么，却无从下手。

“我们今天去哪里玩啊？”萧楠翊嚼着食物，腮帮子鼓得像仓鼠，边吃边问。

陆颜喝了口咖啡，露出温婉的笑：“今天我们就在家，哪里也不去，休息一天好不好？”

随即她双肘撑在桌上，抬手支起下巴，直勾勾地看着萧楠翊：“我想和你过一下二人世界。”

萧楠翊醒来后永远都是很乖的样子，她点点头：“好，正巧我大腿根有点酸，想着休息休息，我们明天再出去玩吧，我在短视频看到有一家甜品店还不错，叫岚茉，你不是喜欢吃蛋糕吗，我们可以去那里探个店，我想给你拍照片……”萧楠翊自顾自说着，没有注意到陆颜双眸里闪过的异样。

陆颜看她看得认真，嘴角边挂着的笑容没有落下，一个说着，一个听着，平和又温馨的日常，时间总是会在这一刻流逝得迅速。

那就让我们暂时逃进彼此的眼睛，共沉沦于同造的美梦，你我交换感染灵魂，肆意跌乱秩序。

她控制着吐息，眸光明亮闪烁，将潮湿退回，看着萧楠翊咀嚼，吞咽，记下她每个动作，刻下每个表情，描成像素格印在脑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