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诗涵！”顾清脸红到脖子根：“别说了。”

“好了，不说不说。”吴诗涵笑：“快到了，准备准备下车吧。”

车后座，楚言楠拿手背轻轻拍了拍顾清的大腿，问：“喂Deer ，你当时什么反应，说说嘛～”

车刚一停下，顾清就打开车门跳下车跑了。

“真是……”楚言楠跟着下车，发现吴诗涵把车停在了一个小区居民楼下：“诶？”

“怎么啦？”吴诗涵收起车钥匙走到他身边问：“有什么问题吗？”

“这是哪啊？”楚言楠问。

“你上去看看就知道了，不会把你卖了的。”吴诗涵笑。

“哦。”楚言楠看着楼道里没影的顾清，立马凑到吴诗涵耳边问：“诗涵，顾清当时什么反应啊？”

“他——”吴诗涵刚要开口说什么，楼道里却突然响起顾清到声音：“你们两个也太慢了！”

吴诗涵默了默，耸肩：“他不让我说。”

“好吧。”楚言楠叹了口气，转头对楼道里喊：“这就上来。”

吴诗涵带着楚言楠上楼，在五楼打开一道防盗门。

“康师傅，你看是谁来啦？”吴诗涵推着楚言楠进门。

门内，一个年过花甲的老人转过身，看到楚言楠以后先是一愣，然后是笑：“言楠啊，你回来啦……”

“嗯。”楚言楠笑着上前：“诗涵说带我们来开小灶，你准备了什么来招待我们呀，康老师。”

康老师大名康侨，曾在高中教导他们两年，那个时候总有学生喜欢到他面前朗诵《再别康桥》，直到65岁退休，开启养老生活。

康侨上前拍了拍楚言楠的肩膀，说：“回来就好，快进来吧。”

康侨家中不算清贫，只是过分冷清，因为他的妻子在支教过程中为救学生丧命泥石流，所以现在只有他一人守着空荡荡的家。

顾清和吴诗涵在工作后偶然得知他住在这附近，就常以蹭饭的名义带点礼物上门来陪陪老人家，只是这次来的太过匆忙，康侨有些猝不及防，只煮了一大锅宽面，打算拌甜面酱做炸酱面吃。

餐桌上，楚言楠一边嗦面条，一边比了个大拇指：“好吃好吃！”

“言楠，慢点吃，不着急。”康侨笑着摇头：“这一桌人就你吃相最难看。”

楚言楠抬头，发现顾清和吴诗涵都是小口小口吃着面条，吃相非常文雅，显得他好像是饿死鬼投胎。

楚言楠：“……”

楚言楠年少时也是这样的吃相，但那个时候也没有人会说他吃相难看啊，就因为那个时候年轻，可以称之为年少轻狂吗？

康侨转头又对顾清和吴诗涵说：“平常也不见你们吃的这么小家子气，言楠回来了你们就开始装了是吧，太端着了，正常一点。”

“老师，你怎么能这样。”吴诗涵装模作样抽了张纸擦眼泪：“我明明就是一个吃饭细嚼慢咽的柔弱女子。”

柔弱女子？

楚言楠想起高中和美国女孩竞争啦啦队队长赢了之后，被“美式霸凌”直接反击“韩式霸凌”，跟人打进校医务室的吴诗涵，忍不住发出一声闷笑。

吴诗涵木着脸看过去，问：“你有意见？”

楚言楠摆手：“没有没有。”

一顿饭很快吃完，三人留下来陪康侨看了会儿电视，电视里正放着京剧，乒乒乓乓锣鼓喧天：“乱哄哄你方唱罢我登场，反认他乡是故乡……”

听到这里，康侨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偏头对楚言楠问：“在老家那几年好吗？”

楚言楠笑：“特别好，我哥在家的时候我天天去找他蹭饭。”

一旁的顾清抬眸。

“唉，过得这么好，那可怜的只有我们顾清啊。”康侨笑着摇头：“你不知道——”

“老师！”顾清阻止不及，康侨已经说了：“——你转学以后，顾清直接逃学不知道去哪，第二天说是发烧补了假条。”

楚言楠看向顾清，彼时顾清已经垂下了头，证实了这件事的真实性。

“……”楚言楠沉默片刻：“对不起，我不知道……”

顾清没接他的话茬。

楚言楠不辞而别以后，顾清就把他的联系方式拉黑删除一条龙了，包括吴诗涵在内的共同好友联系也很少，楚言楠根本不知道顾清这样的好学生，竟然会因为他而逃学。

沉默片刻，顾清站起身，转身就走：“我先走了。”

“唉，你去哪？”楚言楠跟着站起身追出去：“等等我啊！”

“你们两个又没开车！是打算走回学校吗？”吴诗涵也想追上去，却被康侨拉住了：“没事，让他们两个自己解决吧，都是男人，大不了打一架。”

吴诗涵看看门口，再看看康侨，最后叹了口气，坐下：“您老怎么突然提这个？”

“还不是因为顾清那孩子别扭。”康侨乐呵呵看电视：“都是很要好的朋友，有什么说不开的？还要跟小夫妻吵架似的，小夫妻吵架都能床头吵架床尾和，但他呢，连开口都不愿意。”

街道上，连开口都不愿意的顾清还是被楚言楠追上了。

楚言楠并排走在顾清身边，用肩膀撞了他一下，问：“你真的为了找我逃学了？”

“没有。”顾清说。

“好吧。”楚言楠沉默片刻，又用肩膀撞了他一下，还是带着戏谑的口吻：“哎呀，当年不辞而别是我的错，我也知道错了，那你什么时候能原谅我啊？”

顾清没有说话，他不说话楚言楠就继续叫他：“顾清？”

“清清？”

“小顾？”

“顾哥？”

“Deer ！”

顾清脚步顿住，转头看着楚言楠，问：“楚言楠，你知道你当时不辞而别，对于我来说意味着什么吗？”

楚言楠一愣。

“我一直以为我们——”旁边有车辆鸣笛，顾清的声音被打断，被打断之后就再也没有刚才开口的勇气了，最后只能说一声：“罢了。”

“楚言楠，当初你因为和你哥不辞而别而愧疚，我安慰你说，没事的，他会原谅你的。”顾清讽笑一声：“但事实证明人真的无法做到共情，就像我也是在被你不辞而别以后才发现，很多你认为的小事其实不是小事。”

楚言楠愣了很久，嘴唇嗫嚅着似乎想解释什么，但又辩无可辩，只能垂眸道：“对不起……”

他们在夜色中分道扬镳。

楚言楠看着顾清的背影，忽然很想伸手抓住他，但是他的手好像有千斤沉，怎么也抬不起来……

那天晚上楚言楠打车回到朝阳附中的教职工宿舍。

兴许是因为一次性见到了太多老熟人，那天晚上楚言楠辗转反侧入眠后，难得梦到了他的高中时代……

—

十六岁那年夏，楚言楠在继父的安排下进入城南外国语学院。

十七岁那年夏，楚言楠又因为成绩优异被分配到那所学校的新校区，那个新校区的名字很洋气，取自圣经，叫“第七天”。

第七天的建筑也很洋气，全都是西式的欧派建筑，教学楼都有点哥特教堂的影子，向阳一面的窗户都是拱形落地窗。

楚言楠也是后来才知道，新校区之所以这么洋气，是因为新校区混杂了半个国际部的学生，一大群外裔、华侨、混血儿。

在满是哥特式建筑的校园里，楚言楠不想表现的太大惊小怪，显得自己没见过世面似的，但他还是忍不住问继父：“老陈，我有一个问题。”

“有什么问题尽管问。”老陈大气道。

他就等楚言楠这句话呢——毕竟没有哪个男人不想在外头展现自己、收割崇拜的目光。

“那我问了啊。”楚言楠很接地气地询问：“他们学校的校服不会也是西式的衬衫马甲小西装配领带吧？我可不想每天早上穿个衣服都要十几二十分钟，连点赖床的时间都没有，冬天还冷得打哆嗦。”

“……”沉默片刻后，老陈回答道：“不是，和中国运动服样式的校服差不多，只不过版型参考了冲锋衣，夏季校服除长裤外还有中裤。”

楚言楠松了口气：“那就好。”

他初三就跟随母亲上京，被老陈安排在一所私立中学读完初三参加中考，那所私立中学的校服就是西式的衬衫马甲小西装配领带，穿起来繁琐又不舒服。

“阿楠啊，你哥也在这边读书，你有事没事也可以去看看他。”老陈说的是他的继兄。

虽然知道老陈说的是谁，但楚言楠在听到“哥”这个字的时候还是忍不住一僵，神色瞬间暗淡——初三的时候瞒着他哥，不辞而别地离开，当时他们都没有手机，相别便是杳无音信。

后来也不知道老陈都说了什么，楚言楠都没有认真听，一直嗯嗯啊回答得很敷衍。

“那就这么说定了，”老陈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有空记得常回家看看啊。”

“啊？”楚言楠也不知道自己答应了什么，只能笑着点头：“哦。”

这头虽然是点了，但楚言楠知道，如无必要他甚至不会和陈家联系。

楚言楠去教室报完到、领完饭卡和校服以后就直奔宿舍，毕竟是接下来要住很久的地方。

看着404的门牌号，楚言楠想：差一点就是403了。

他在江南老家的门牌号就是403。

第七天的宿舍是高标准三人间，床是标准的上床下桌，每人还配有单独一个的立式衣柜，三个衣柜排排放在角落里，楚言楠选了最里面一只，随便拿抹布擦了一下表面。

在他清理柜子的时候，寝室门被打开了，来人好像是原来国际部的混血儿，有着一头暗淡的浅色短发，刘海遮住眼睛看不清神情，虽然带着一次性口罩但还是可以看出脸有些肿，穿了一件印着小鹿斑比的卫衣，拖着老大一只行李箱，进来看见有人也不说一句话。

楚言楠主动和他打招呼，说：“你好，我是楚言楠。”

那人抬头看他，敷衍地点了下头，然后……然后就没有然后了，他一言不发地拎着行李箱站到自己的床前收拾东西，全程一言不发。

楚言楠怀疑他是听不懂中文所以才这样沉默，于是便也不主动和他搭话，继续整理自己的衣服。

而在他整理衣服的时候，宿舍的门又被打开，进来了一群保镖保姆样式的人，将各种行李搬进寝室，派头特足、声势浩大，收拾了好一会儿。

等收拾好以后，他们向着被他们围绕在中心的男生鞠了个躬，又如潮水般退去。

被那群人围绕在中心的应该是个混血儿，有着一头浅棕色的头发和一双浅棕色眼睛，手腕上带着一块很显眼的腕表，腕表系带是彩虹腕带，上面还别了两个回形针。

他看见屋里有人，挥手致意，笑着打了个招呼：“Guten Morgen,，mein Name ist Vocal.”

（德语：早上好，我是Vocal。）

楚言楠默了默，消化了一下他的鸟语，发现完全听不懂，木着脸说：“Can you speak English？”

（英语：你可以说英文吗？）

“我英文不好，中文可以吗？”Vocal笑问。

楚言楠沉默片刻，在这人的身上感觉到了一股熟悉的气息——跟自己一样欠揍的气息。

真让人不爽啊。

虽然是这样想的，但楚言楠面上还是端得礼貌，笑说：“当然可以。”

Vocal伸出手：“我叫Vocal，中德混血——在你问我是哪里人之前，我觉得我有必要解释一下。”

楚言楠握住他的手：“我叫楚言楠，来自书香江南。”

握手礼还是楚言楠来到京城后养成的习惯。

松开手以后，两人同时看向坐在书桌前的，寝室里的第三名成员。

此时第三名成员举起了手里的手机，备忘录里写着：过敏，喉咙疼，不方便说话，对不起。

哦，原来能听懂中文啊。楚言楠这样想着，笑道：“这样啊，祝你早日康复。”

那人又：谢谢。

被分配进第七天校区的学生，除了半个国际部的学生以外，就是像楚言楠这样高一期末文理分班考成绩相对优异的。

而这一类人，通常会出现在学校布告栏百名榜上——比如楚言楠。

楚言楠路过布告栏时，听见人群里有人说：“陈沈，你那个继弟可以啊，总分年级第二，数学年级第一。”

被叫做陈沈的人没有说话，只是紧紧攥着自己的拳头，沉默片刻后想要离开布告栏，却在转身时看到了楚言楠。

“诶，陈沈，怎么不走了？”有人问。

陈沈看着楚言楠，想装作不在意地从他身旁走过，却听楚言楠笑着叫他：“沈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