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楚言楠平时健康得像是能跑马拉松似的，但还是一生病就病来如山倒，鲁智深秒变林黛玉。

直到他退烧醒来，天都已经擦黑了，他一睁眼便是一片无际的黑。

楚言楠咳嗽两声，还没有醒过神来，侧躺着将自己蜷缩成一团，完成这个动作的同时，一个模糊的声音在他耳边叫着他的名字。

“阿楠……”

“阿楠？”

耳边的呼喊渐渐清晰，楚言楠睁开眼，入目还是一片黑，直到眼睛适应黑暗，才在黑暗中看清顾清模糊的轮廓。

“阿楠，你怎么样了？”顾清半跪在地上，床上的楚言楠平视。

楚言楠下意识笑着点了点头：“没事。”

顾清沉默——这个动作配上这句话，显然是不符合常理且古怪的。

“饿吗？”顾清问：“你晚饭没吃，应该也饿了吧。”

这次楚言楠还是点头，说出的话却对味儿了：“嗯，我想吃青椒牛柳盖饭。”

“好。”顾清站起身走出房间，过了一段时间才回来：“阿姨已经在做了，可能得等一会儿。”

“嗯。”楚言楠点头，忽然问：“能开灯吗？”

“当然可以……”顾清打开暖黄色的床头灯，尽管不那么情愿。

他似乎想要一直和楚言楠隐匿在黑暗里，因为前两次楚言楠昏暗的环境中睡醒，都会在光线的作用下将他认成他哥，他享受那样短暂的亲昵，就好像他就是楚言楠喜欢的人一样。

暖黄色的灯光下，楚言楠闭了会儿眼，才睁开眼适应光线和环境。

“这是你的房间？”楚言楠问。

顾清的房间并不那么规整，是明显的生活痕迹，毕竟是在半大小子的年纪，自己收拾不好也不愿意让家政阿姨涉足自己的房间。

顾清尴尬地干咳了一声，偏过头去：“有点乱，你别介意……”

明明只是最普通的一件事情，这个年纪男生的房间都是垃圾厂，能有个囫囵样就已经不错了，更何况比起垃圾场，顾清的房间只是不规整。

如果顾清面前的是其他任何人，他都不会在意这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儿，但他面前是楚言楠，是他青春纷杂思绪中的全部。

就像没有男人乐意让喜欢的人看到自己落魄一样，顾清也不太乐意让喜欢的人看到自己生活上的琐碎。

看着顾清尴尬的神情，楚言楠忽然就笑了，笑得桃花眼弯弯，说：“哎呀，乱一点没事的，有生活痕迹的地方才是家呀，要是像样板房一样板正，冷冰冰的没有生活气息，那就不是家了。”

顾清松了口气，同时房间门被敲响，门外传来一句：“小少爷，你要的青椒牛柳盖饭好了。”

“我去开门。”顾清去开门，回来的时候手里就端着一碗青椒牛柳盖饭：“饭来了。”

他从床底搬出来一只折叠桌支在床上，将碗筷摆齐，对楚言楠说：“吃吧。”

“哎呦～我们顾哥真好～谢谢顾哥啦～”楚言楠笑着道谢，语气有些不着调。

顾清垂下头，耳尖有些红。

接下来的时间就是楚言楠安静的吃饭，顾清安静的看着楚言楠吃饭。

楚言楠似乎很喜欢吃青椒，一份青椒牛柳盖饭，饭和牛柳还没吃多少，青椒就已经被全部吃完了，直到最后一点绿色也没有，楚言楠才开始吃牛柳拌饭。

顾清问：“你很喜欢吃青椒吗？”

“你为什么会这么觉得？”楚言楠的吃相着实不好，尤其是边吃饭边说话的时候，显得很孩子气。

“因为你是吃完青椒再吃肉和饭的。”顾清说。

“哦，那是因为我喜欢把喜欢吃的留到最后一口啊。”楚言楠垂眸：“说实话，我不喜欢吃青椒，但就是很喜欢青椒牛柳的味道，但是我总不能光吃牛柳不吃青椒吧，多浪费呀。”

顾清理解也不理解，他理解楚言楠不想浪费食物，但是不理解他为什么要逼自己吃下不喜欢的东西。

就像Kiki喜欢吃番茄炒鸡蛋里的鸡蛋，但是不喜欢吃番茄，她男朋友会帮她吃掉番茄……

这样想着，顾清说：“我喜欢吃青椒，要不然以后你的青椒都给我吃吧。”

楚言楠抬头看了顾清一眼，像是不理解为什么有人喜欢吃青椒一样。

其实顾清也不是很喜欢吃青椒，但如果楚言楠不喜欢吃的话，那他可以吃。

爱情会让人迷失自我，暗恋也是同样的道理，只有楚言楠浑然不觉，笑说：“那我以后的青椒都拜托你了。”

顾清耳尖通红，垂眸：“嗯。”

一时间房间内又安静了下来，顾清看着安静吃饭的楚言楠，忽然又想起了今天下午，402那个奇怪的女人。

等楚言楠吃完饭，顾清试探着问道：“阿楠，你知道你隔壁住着什么人吗？”

“嗯？”楚言楠放下碗筷，垂眸略微思索片刻，说：“那好像是我继父的表外甥女，小我三四岁。”

顾清：“……”

顾清想不通了，明明那个江阿姨是楚言楠名义上的亲戚，为什么又会对他问出那些问题呢？

楚言楠见他神色紧绷，于是开口询问：“怎么了吗？”

顾清把今天下午的事情和楚言楠说了一遍，楚言楠看着顾清埋得低低的头，一笑：“你别多想，她那不是在试探你，而是在试探我的态度。”

“什么？”顾清抬头问。

“她是想从你的反应来看我对陈家的态度。”楚言楠躺回床上，苦笑：“但凡我跟你抱怨过陈家，你在听说我生病的时候，第一反应肯定是抱怨，而不是可怜。”

“又或者，她是在试探我有没有觊觎陈家家产的嫌疑，毕竟现在不管什么人都有继承权了。”楚言楠半是认真半是自嘲地说，说着抬头看着床头那盏暖黄色的灯：“说实话，我可以什么都不要地回江南，毕竟像我这样的人啊，默默无闻是最好的选择。”

顾清看着楚言楠，似乎想说什么，只是在他开口前，他房间的门又被敲响了。

“谁？”顾清问。

“顾清，听说你带了同学回来。”门外是一个男人的声音。

楚言楠记得那应该是顾清的舅舅，顾择澜。

刚从应酬中脱身，还穿着一身正装的顾择澜推开了门，看见顾清床上的楚言楠，没有什么情绪地微微一抬下巴，说：“是楚言楠吗？陈太太在找你。”

楚言楠一时间没反应过来“陈太太”是谁，两秒钟后才反应过来，这个“陈太太”指的是他妈，楚宁汐。

“我，我妈找我？”楚言楠抬手指向自己，那表情似乎在问：你没搞错吧？

半晌又反应过来，自己这个表情似乎不太礼貌，低下头故作恭谦，说：“对不起，我——”

顾择澜没有管他的失礼，只说：“陈太太正在会客厅等你。”

楚言楠默了默，翻身下床，下床时还有点腿软，被顾清扶了一把。

“谢了。”楚言楠扶着他的手站稳，穿上自己的鞋，走向门口。

“等等。”顾清忽然出声拦下他。

“嗯？”楚言楠回头。

顾清拿起床头柜上的眼镜，上前两步，替他戴上：“好了。”

昏暗的光线里，楚言楠愣了一秒，笑：“谢啦～顾清。”

顾择澜让开门，对外面的阿姨吩咐：“带他去会客厅。”

阿姨：“是。”

楚言楠离开，房间位置剩下顾清和顾择澜，顾择澜神情漠然一抬下巴：“家里的阿姨跟我说你带了个男朋友回来，怎么回事？”

顾清垂眸：“没有，是阿姨听错了。”

“哦。”顾择澜点头：“那就这样。”

他们舅甥之间的相处模式就是这样的，有点关心，但不多。

有时候顾清也会思考，他为什么会喜欢楚言楠？

可能是因为，在这样冰冷的家庭里，没有人会关心他、在乎他，所以他就这样轻易地喜欢上了给予他关心的楚言楠，一如穷养长大的女孩容易被黄毛拐走。

只是比起楚言楠，他才是那个长了一头黄毛的。

—

另一边，楚言楠被顾家的阿姨带到会客厅，直接会客厅中坐着一个人，正是楚宁汐。

此时的楚宁汐不似平常朴素，穿着十分考究，身着卡其色燕尾袖套裙，带了条钻石项链和配套手镯，连头发都被精心打理过盘成一个发髻，见到楚言楠便站起身，踩着棕色高跟鞋哒哒哒走向他。

“阿楠。”楚宁汐微蹙起眉上下打量他，打量片刻后伸手用手背去探他额间的温度：“还是有点烫……”

楚言楠呐呐：“m，妈。”

“闭嘴。”楚宁汐横了他一眼，说：“生病了也不回家，你能耐啊楚言楠，小数点后100位都背得下来，我不信你连我号码十一位数都不记得，讨打了你是。”

楚言楠低头听训，也不反驳，甚至可以说是有一丝眷恋——他已经很久没有听到楚宁汐的声音了。

楚宁汐骂了他一通，才对一旁的阿姨道：“感谢贵府收留我这不争气的儿子，人我就先带走了，替我谢谢顾总和顾小少爷，谢谢。”

阿姨：“好的，您慢走。”

楚宁汐就这样拉着楚言楠出了顾家的门，坐上陈家的车，路过一大片蔷薇花时，楚言楠还特地观望了两眼。

上车后，楚宁汐呼出一口浊气，对楚言楠说：“陈家你的房间还留着，要不然……”

楚宁汐让他搬回陈家的建议还没说完，楚言楠就拒绝了：“还是不了吧。”

“那你这样子我怎么放心啊？”楚宁汐有些控制不住音量，拉下车上的隔音板，隔绝驾驶座的司机，问：“楚言楠，我是你妈，你想让我再陈家好过，难道我就不想让你过得好吗？”

“你让我给陈沈开家长会，我答应了。你为了陈沈的面子故意考差，我也没说什么。”楚宁汐眼眶有些发红：“但是楚言楠，你有没有想过，你这样自甘堕落，最难过的人是我！”

没有母亲会愿意看着自己的孩子一步一步走向堕落、陷入泥潭，更何况楚言楠本身优秀，却要因为顾及别人而内敛锋芒。

有时候楚宁汐也怀疑自己当初的决定是否正确，如果正确，那他们母子如今的局面又该作何解释呢？

但毫无疑问的，如果当初她不做出这个选择的话，楚言楠早早就要辍学打工了，比起那样的结局，她的决定似乎又是正确的……

楚言楠抿了抿唇，抱住楚宁汐：“妈，你过得好对我来说才是最重要的，其他的，都不重要。”

哪怕是故乡，哪怕是回忆，哪怕是我哥，都没有你重要。

“那你能不能搬回陈家？”楚宁汐用那双泛红的眼睛看着楚言楠，眼里似有祈求。

楚言楠沉默良久后笑道：“妈，我叛逆期，容易和父母发生矛盾，还是离远点的好。”

可是叛逆期的孩子是不会承认自己在叛逆期的，只有叛逆期过后的孩子才会承认自己有叛逆期，楚言楠也早就过了母亲不敲门进他房间就生闷气的时候。

自从跟着楚宁汐进陈家的门以后，楚言楠就把自己活成了一块砖，陈家需要兄友弟恭、父慈子孝时，就把他搬回陈家，不需要了再搬走，哪怕是块砖，也早已被磨平了棱角。

楚宁汐看着楚言楠，半晌过后擦掉自己的眼泪，面无表情放狠话：“那就这样吧，我是不管你了。”

楚言楠偏过头，看向窗外的路灯，一盏接一盏飞快闪过，明明灭灭。

十分钟后，陈家，楚言楠看着自己干净整洁、一尘不染、像样板房一样的卧室，感觉怪冷的，心想还不如垃圾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