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问月：“所以这事是明教干的？”

镇抚使点头：“虽无确凿证据，但从那天起，塔周围开始飘散大量白纸，每一张上都写着对尚门的弹劾之词，似是专为挑拨民心而来。”

“此教行事隐秘而疯狂，逐日卫数次尝试追查，却始终难以摸清其踪迹。圣上顾虑登塔祀出纰漏，只能请尚门协助。”

贺清舟点头：“好，我们会前往封神塔一探。”

镇抚使立刻起身，奉上两杯清茶，语气殷勤：“尚门出手，我朝自当感激。只要尚门在，我大周江山必定稳固。”

贺清舟：“护天下安定，是修道之人的本分。”

江问月端起茶盏，抿了一口。

镇抚使这么客气是有道理的。

大周皇帝掌握治国大权，而天命由尚门把握，形成了表面的平衡。

但以大周百姓信奉宗教的程度来看，天命在谁手中，权力便在谁手中。

几人寒暄几句后起身告辞，镇抚使忽然像个老太监一样对贺清舟道：“世子，圣上多年未见，甚是想念，若有闲暇，您不妨入宫坐坐？”

贺清舟脚步未停，头也不回地道：“多谢陛下挂念，我已入大道，不必多问。”

镇抚使僵了一瞬，却又迅速恢复如常，欠身送别。

江问月石化了。

大周皇帝姓贺？！

出了逐日卫府，她终于忍不住问道：“你们贺家都是皇室了，怎么还算在四大修仙世家内？”

贺清舟：“贺家将宗室支系中的几脉分出，与皇室割席，不参与朝堂事务。”

白兰听了，小声说出了江问月的心声：“鬼才信。”

江问月忍不住笑了，结果被贺清舟一眼逮住，气氛顿时有些微妙。她装作若无其事，抬头看天，正好看到封神塔。

其实在常安城各个角落，都能看到它。

这塔大得超乎常理，犹如一柄黑色的巨剑。夕阳的余晖洒在塔身上，投下的阴影仿佛要斩断整座城。

江问月远远看着，心底微微发毛。

几人行至塔下。

封神塔分九层，每一层都嵌着巨大的玉石，隐约可见灵力波动。塔顶悬挂着一面巨大的铜钟，感觉没有东西能撼动它。

四人环顾了一圈塔周，又仔细检查了周围的痕迹，没有发现任何阵法的痕迹。

贺清舟猜测：“或许只有夜里才会显露端倪。”

于是，闲着也是闲着，几人又分头去街坊打听了一下。最后得出结论——这塔挑食，只吞逐日卫，周围百姓没受到一点影响。

终于等到夜幕降临，四人重新聚集到塔下。

“挺壮观啊，”江问月仰头望了一眼，封神塔的浸没在一片深沉的阴影中，像一座巨大的墓碑。

白兰低头扫过脚下散落的碎石和枯枝，补充道：“也挺瘆人。”

塔周围静得出奇。自从逐日卫接连失踪后，就没人愿意过来了。

即便如此，镇抚使还是硬着头皮组建了一支敢死队。江问月、贺清舟一行人便跟着这队逐日卫，沿着巡逻路线绕塔走了好几圈。

一路无事。

“天天这样绕，也不怕把路踩出沟来。”江问月打了个哈欠。

逐日卫的一个队员忍不住笑了：“这也算是命苦。镇抚使大人吩咐下来的事，谁敢怠慢？”

江问月：“怎么，你们家镇抚使很吓人？”

那士兵的笑意彻底散去，声音压低了几分：“大人性子冷峻，不好相与，规矩多得很，但手段也的确……”

正聊着，前方的逐日卫突然齐刷刷地停下，原本松散的巡逻瞬间被紧绷的气氛取代。领头的逐日卫猛地转身，指向封神塔的入口，大吼一声：“你在干什么！”

江问月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朱红色的大门前空无一物。

领头人又喊了一声：“别跑！站住！”说完，他拔腿就朝封神塔冲去。

江问月问白兰：“你看见什么了吗？”

白兰摇头：“什么都没有。”

“不对劲。”贺清舟低声道。

他的话音未落，剩下的逐日卫已经一个接一个追了上去，脚步声在空旷的塔周响成一片。

“跟上！”贺清舟当机立断。

四人迅速跟着追到封神塔门口，却只看见满地树枝。

那群逐日卫在江问月这位化神期修士的面前，凭空消失了。

她站在塔前，皱起眉头——

封神塔的大门，打开了。

“有什么东西把他们引进去了，”贺清舟盯着漆黑的入口，语气严肃起来了，“封神塔内每一层都是历练。想通过第一层，至少需要金丹期的修为。”

那群逐日卫连筑基的修为都没有。

江问月：“第一层考什么？”

“历练者内心最痛苦的事情。”贺清舟微顿。

“你怎么知道？”

贺清舟沉吟片刻，才开口：“三年前，我登过这座塔。”

他第一次碰到人这么问。

三年前，十五岁的贺清舟成功踏上一层塔，是史上最年轻的登塔者。本以为这件事人尽皆知，结果江问月连听都没听过。

他看向这位掌门之女，后者没什么反应，看起来完全不懂登塔的含金量。

贺清舟敛下眼睑：“塔内阵法重重，你留在外面，我进去看看。”

江问月毫不犹豫地拒绝：“你是不是忘了？我可是涩根之体，阵法对我没用。”

贺清舟认真思考了一番，最终点头：“既如此，那便随你吧。”

他嘴角浮现出一抹若有若无的讥讽，手指轻轻掠过腰间的佩剑。

当阵法的强度超越某个临界点时，什么体质都没用。

正好可以借这座封神塔，把她彻底处理掉。

贺清舟掩饰掉眼底的杀意，吩咐长乐留在外面放风。

江问月见了，也拍了拍白兰的肩膀：“麻烦你也在这里待着吧，长乐一个人我不太放心。”

白兰对上她的眼睛，秒懂。

一个用来放风，一个用来监视放风的。

贺清舟跨过封神塔的大门，江问月跟在他身后。巨大的石门在他们身后缓缓合拢，发出低沉的轰鸣声。

塔内的黑暗浓得化不开，江问月抬起手在眼前晃了晃，却什么都看不见。她抬脚往前走了几步，脚步声也被吞没了。

她神经瞬间绷紧了，结果猝不及防地撞上一堵“墙”。

轻薄的布料在鼻尖划过，带来一股若有若无的淡香。

这气息很熟悉。贺清舟身上总有带着些许老旧木料的味道与一丝寒意。

江问月松了口气，她没进过封神塔，但贺清舟进过。她要防止贺清舟借环境优势来杀她。

然而，江问月还没来得及退开，肩膀忽然被人轻轻拍了一下。

“别走散了。”贺清舟的声音似乎被塔内吞噬了些锐气，却因此显得近在咫尺。

江问月一个激灵。

“怎么了？”贺清舟问。

“没事，”江问月稳住心神，“被你吓的。”

贺清舟似乎低笑了一声，指尖似无意地在她肩上停留了一瞬，随后收回了手。

江问月立马放出灵力探查四周——她当然不是被贺清舟吓的，而是刚刚的那一瞬间，她听到了一道低沉沙哑的声音，从四面八方涌来，在寂静的塔内回荡。

那声音在说：

“怎么又来了……”

但还没等她探查到任何异样，空气突然一震。一道环形光芒猛然从两人脚下扩散。

一层的阵法启动了。

下一瞬间，一股无形的力量袭来，江问月脚下的地面仿佛化作了泥沼。她双脚快速下陷，整个人像被抽离了现实，所有重量感都消失了。

画面骤然一转。

江问月缓缓睁开眼，发现自己正坐在一张雕花檀木椅上，鼻尖萦绕着檀香的味道。

她愣了一下，抬头打量四周——这是一间布置得极为精致的屋子，红木家具旁装点着各种奇花异石。

古韵悠然，低调而奢华。

江问月缓缓站起，却突然意识到自己的视线比平时低了许多。

她看向自己的手——小小的，稚嫩的手掌。

自己变成小孩了。

江问月穿过太多次了，适应能力一流。她摸了摸发簪，大概因为身体换掉了，小树枝不在。

她推开门，淡淡的桂花香随风而来。

远处隐约传来谈笑声。循声望去，她看到不远的大殿挂满了莲花形状的灯笼，温暖的灯火将周围照得一片金黄。

自己回到了楚山尚门内。

这时，一名身着仙童服饰的小童端着一盘精致的糕点从旁边路过，步履匆匆，似乎正赶往前山。

江问月拉住他，问：“今天是什么日子？”

小童懵了：“小姐真是糊涂，今天可是中秋啊！前山正筹备盛大的晚宴，后山的女眷今晚可以前去观礼呢。”

贺清舟说塔内一层会展现历练者内心的痛苦。她原以为自己会回到高考当天或者创业初期，可眼前分明是原主的回忆。

这时，一位身着月白绣金长裙的女子向她走来。

她的身形单薄，身上的衣裙却繁复精致。锦绸上绣满了流云牡丹，发间还插着几支流苏步摇。但这些装饰并未衬出高贵，反倒像是将她硬生生塞进了贵妇的框架里，怎么看都透着几分沉重。

“问月，怎么还站在这里发呆？”她眼神柔和，温声道，“今天可是好日子，咱们难得能去前山，刚刚去后厨看了，有你喜欢的桂花糕。”

江问月试探着喊了一声：“娘。”

她上辈子和这辈子都没有见过亲生母亲，没想到这个幻境倒是圆梦了。

秦无许牵起她的手，向前山走去，一边走一边叮嘱：“今天尚门的各位长老都会出席，莫要在外人面前失了规矩，让你爹丢脸。”

江问月点点头。

前山主殿前的广场中央搭起一座高台，灯光摇曳，将整个广场映照得金碧辉煌。

不过，江问月她们只能在女眷区落座。热闹似乎被隔在了另一头，这里的氛围仍显得克制而矜持。

秦无许找到靠边的一张空座，还没等坐稳，周围的女眷立刻围了上来。

她显然不太习惯这样的场合，江问月看到她垂在身侧的手揪住了裙摆。

好不容易应付完这群人，秦无许正准备低头松口气，忽然听见广场中央传来一阵低笑声。

江问月一伸头，见一道熟悉的身影正朝这边走来。

江无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