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部知道谢宴要被抽调去查行宫起火一事,所以回京第二日他没去兵部点卯,而是径直去了刑部。
原以为已经够早,到了见着小风已经杵在门口闭目养神了,刑部的人都躲瘟神似的避开他,路过时眼都不敢抬。
谢宴:“怎么不进去?”
风骊睁眼,还是那副沉默寡言的样子,也不解释,很自然地和谢宴站到一处:“走吧。”
两人进了刑部,没见荀鹤的踪影。只有个主事候在荀鹤工位上,见着二人来了便迎上来。
“两位大人请稍等片刻,荀大人刚提审去了,现正赶过来。”
“这么早就去了?”谢宴问。
主事答:“是啊,荀大人向来勤勉,五更天来当值是常事,有时碰着棘手案子彻夜审理也是有的。”
主事叫人送了茶水过来,给谢宴二人安排好就下去干活了。
见人走远,谢宴说:“荀鹤是个什么样的人?”
“就是谢大人看到这样。”风骊默然接受了谢宴在秦地时把他当百科全书的做派。
荀鹤独占一个房间.屋内三面墙都放着到顶的书架,从上到下整整齐齐摆满卷宗。屋中间是一张堪称破旧的书桌,桌上挂两根已经有些秃的毛笔,各存了黑、红颜色墨迹的两方砚台,砚台看着也平平无奇,甚至不及谢宴随便从魏新亭那里薅的,更不用说和刘丙的那方宝贝端砚比了。
整间屋子内没有一株花草,不见一点装饰,甚至唯一能透光的窗户都被书架挡住。
严谨而压抑。
谢宴收回视线,说道:“勤勤恳恳,两袖清风。”
风骊默不作声。
谢宴:“风指挥的人有见过那天火起的情况吗?”
风骊摇头:“巡逻侍卫到时,火已经起来了。”
“会不会与那个内侍有关,比如为了引开侍卫刻意造了场大火。”
“那他为何不在更远处点火?那样更稳妥。”风骊顺着思路理。
“可能他没有同谋,只能在比较近的地方动手,不然赶不回去,”但谢宴又发现了一个不合逻辑的地方,“就算其他侍卫去救火,总该有人时刻守在皇帝身边的,但当时殿内怎么只有他和皇帝?”
风骊:“那段时间侍卫都回避了,包括我。”
“为什么?”
风骊回视谢宴:“听命而已,且要提醒谢大人,如果这两件事是同一人所为,就都要移交给三垣司审理了。”
那碗偶然撞见的汤药再一次浮现在谢宴眼前,他压下情绪,说道:“你不愿意说,就不问了。我现在倾向于认为纵火和他无关,既然确定有一段时间可以和皇帝单独相处,他便没有必要再把动作搞那么大,要在贺既屋子里放火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很可能在动手前就暴露。”
再饮两杯茶,荀鹤总算回来了。
荀鹤拍落身上尘土:“两位大人久等,刑部事务繁忙耽搁了一会儿,不如我们长话短说。”
谢宴:“理解,不如我与风指挥实地走访调查,再劳烦大人调出当夜相关人员档案查看是否有可疑之处。”
临了风骊朝荀鹤一瞥,说道:“此事细节不宜更多人知道,还请留意。”
荀鹤听了无声点头应下,又亲自将二人送到刑部门口,目送离开,礼数极其周到,符合谢宴印象中荀鹤的人设,但和上次在贺既门前的偶然接触相比,却似是多了一层冰霜。
谢宴:“荀大人和风指挥关系不好?”
风骊自嘲道:“大人不如问满朝哪个和我关系好?”
“也是,你们这种岗位都是比较尴尬的,”谢宴不再想前世那几个被董事会直接派下来名为辅助实为监管的高管,心思重新放到风骊身上,“但荀大人看着和你不像是公仇,反倒是看着有私怨。”
风骊站定:“谢大人是要先从我查起吗?”
“暂无此意。”
两人各从仆役手里牵回自己的马,风骊那匹汗血宝马和小黑花站一块难得有些灰扑扑。这也不奇怪,昨天夜里谢宴从云府牵回来时她身上从上到下焕然一新,一个马鞍可抵他大半年俸禄。
谢宴喂着小黑花吃过草料,又用特意定制了放在马鞍下的马刷梳好马鬃,才轻松上马,与在马背上等了好一会儿的风骊一起奔出。
京城到行宫之间的路程,马车需要大半天,昨天他和贺既到时已经黄昏,若是快马加鞭时间便大大缩短,不到两个时辰两人就到了行宫。
守在火灾现场的三垣司卫士看见二人,迎上前来对风骊说:“禀大人,从昨天夜起并未有可疑人士出现。”
“说下情况。”风骊言简意赅、动作利落。
谢宴先人一步跨入院中,目之所及满目疮痍,四周都是焦黑一色,身后三垣司的人在汇报勘查进度。
“......目前推测是书房蜡烛被风吹倒,烧到了帘幕,书房和紧挨着它的卧房受损最严重。”
谢宴到了屋内,前几天他倚靠过的桌子已经烧成了一堆垮塌的黑炭,窗户也已经掉落,风大大咧咧地闯进来,把烧毁的纸张一点一点吹破。
谢宴挡住风,视线从桌上还剩下的灰烬上掠过,问道:“贺大人不能随驾围猎,但需要紧急处理的奏折还是有送过来,在这次火中也都烧毁了吗?”
卫士:“火势来得又急又快,确实没有救下,今早贺大人身边的侍从也有来问。”
谢宴:“就是问奏章?”
卫士思索片刻:“原话不是问奏章,而是问‘书房有没有东西留下’。”
有没有“东西”留下?谢宴忖度这句话,又问:“那侍从后来什么反应?”
“他听说没有,脸一下就白了,踉跄两步差点从台阶上摔下来。”
谢宴:“当时见到他的人多吗?”
“目测不超过十个,有三垣司的人,也有几个路过的普通宫人、侍卫。”
风骊听完报告后让卫士退回门口,问谢宴:“谢大人怎么看,这是意外,还是有意为之?”
谢宴:“按卫士刚才说调查结果,是意外。”
风骊:“但贺大人侍从后来的举动可不一般。”
“确实,我准备回去问一下贺大人他想找什么,风指挥要一起吗?”
风骊看进谢宴眼睛:“不了,晚些我还要回三垣司。”
“那回去路上还能同行,有些事情想请教风指挥。“
“何事?”
“旧事。”
谢宴从风口移开,顿时灰烬被风卷起,像是迷失了方向的飞蛾。
“谢大人凭什么觉得我会说。”
“这是破案的关键。”谢宴给了风骊一个似乎无法拒绝的理由。
......
风骊:“谢大人想从哪里听起?”
“瑞云元年?”谢宴翻身上马,随意开口。
“一路上怕是说不了这么多。”
谢宴:“就从你曾经说过的瑞云十二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