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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第三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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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倾被关押起来,他的丹田损伤很重,加上情绪激荡,连着几天都时昏时醒,每到子时毒性发作,折磨得他痛苦不堪。

柳无影起初将他关在地牢,后来换成了一间柴房,尽管粗陋,但好歹在地面上,没那么阴冷,里面甚至有张破床,大概是一时半会还不想让他死掉。

云倾心里清楚,自己如今是对方捏在手中对付云堡的一颗筹码,同时就像猫戏老鼠般,要尽情侮辱戏弄个够,直到所有价值都利用殆尽。最难捱的时候,他也想过死,但即使落到这步田地,为了一段虚情假意而寻死,也非他的骄傲所能允许。

“午夜兰花毒性霸道,但丹田受损,未必就不能恢复。”唐斐道,不自觉地,他想让沉重的气氛轻松一些,“听闻云冉堡主早年也曾气海重伤,但因治疗得法,后来不仅武功尽复旧观,还有精进?”

云倾颔首:“确是如此,折梅心法最初就是为疗伤而创,结合了家传内功和九曲涅槃功法的长处,倘若上来就修习,必定迟缓艰难,但若是伤重散去功力后再从头练起,却往往进境奇速,更胜先前。况且,我云堡还有可供疗伤的流萤海。所以那时候,我虽然沦落得手无缚鸡之力,内心却并未完全绝望。”

他淡淡笑了笑,有一丝不易觉察的惨淡:“只是没想到,为了这一点奢望,家人和属下却要付出超乎想象的代价。”

云倾确实抱着希望,尽管知道柳无影处心积虑,必定有所倚仗,但他对于家人,特别是秦深的信心是从小深植在心底的,不会因任何事动摇。因此他咬牙苦苦支撑,父亲和义父得知消息,一定会设法来救自己的。

从被挪到柴房起,来送饭的人换成了谢蕴湄,一天两次。云倾看都不想看她一眼,她也总是木着一张脸,但隔两天就会带来浆洗干净的衣物,又时时清扫,将柴房收拾得十分整洁,饭食虽然粗糙,却至少是干净的。

一来二去,云倾心头更添烦躁,他生性爱洁,总不能因为讨厌谢蕴湄,就不穿她拿来的衣衫,自己徒然一身污秽;而且已经去了大半条命,若是连吃饭都抗拒,也别想撑到亲人来救了。事实上,他已经一天天变得衰弱,常常胃口全无,需要勉强逼着自己才能将食物咽下去。

有一天,他喝了两口糙米粥,发现米汤下面藏了半碗芙蓉蒸蛋,是自己喜欢并且熟悉的口味,再看向低头擦拭灰尘的谢蕴湄,突然有种忍无可忍的愤怒,这算是怎么回事?他将碗猛地摔在地上,指着房门:“你出去,别再来了!我已经是个将死的废人,再没什么值得你算计的,谢大小姐还是去别人身上下功夫吧!”

谢蕴湄抬起头,这些日子她消瘦了许多,下巴尖尖的,嘴唇发着抖,轻声道,“我娘和妹妹在他手上,我……我没有办法。”

视线相对,许是见到了云倾目中的鄙夷,她乌黑的瞳仁里现出痛苦,同时却有一抹倔强:“我知道你恨我,看不起我,随便你怎么想,以为我就不恨你么?”

她背脊挺得很直,也不去看云倾的表情,自顾自道:“当年逃离永州,失手遭擒,背后主使的人就是柳无影。我的家人,一起逃出来的管家和丫鬟,统统成了万花谷的阶下囚。十七年前,你父亲和秦深杀了柳万春,铲平万柳庄,你们两家是世仇,可这与我谢家有什么关系,平白遭此无妄之灾?十七年前我还没出生,只因幼时曾经在云堡住过一阵,做过你的玩伴,就被柳无影相中,当成了报复的工具!云公子,你是一尘不染的天之骄子,当你意气风发、肆意驰骋的时候,我却受尽屈辱,过着委曲求全的日子,凭什么呢?我拿来的饭菜你爱吃不吃,反正只这么些,再多一粒米都没有了,饿死病死、亲痛仇快,也不是我能左右的!”

说到最后,声音忽转哽咽,泪水在眼眶里滚来滚去,终是掩面奔出。

云倾在充当监牢的柴房里被关了半个多月,外面看守严密,毫无脱逃的可能。期间柳无影命人将他带到大厅几次,每回都有一些花样,变着法地折辱,不过大概是怕他死掉,并未下重手。谢蕴湄依旧每天送饭,从那一日之后,她再没有说过话,连目光对视也尽量避免。

云倾也没力气纠结,他的状态越来越差,精神体力都在不断衰弱,再一次在粥碗里发现一个荷包蛋时,他没有吭声,默默地吃了下去。不管怎样,身体是自己的,比起纠结儿女情长,他必须先活下去,能多保持一丝体力,等到义父他们来救的时候,就能少拖累一分。

一天晚上,他躺在床上闭目养神,窗外忽而传来嘈杂的响动,从隐约到清晰,呼喝声、兵刃碰撞声、惨叫声。云倾坐起身,这时柴房的门开了,两名粗壮男子进来,不由分说将他拽起,推搡着向外走。一个念头倏然闯入脑海:是父亲和义父来救自己了!他急忙环顾周围,四下里人影幢幢,火把光亮闪动,依稀能分辨出几道白衣身影,正挥剑与柳无影的手下厮杀。云倾想出声呼喊,却被人一把捂住嘴,直拖进了大厅。

厅里四角点着火把,柳无影依旧居中而坐,进门处站着两名腰间跨刀的守卫,却不见了那些莺莺燕燕。

“啊哟,几日不见,云三公子怎的又憔悴了?待会儿被云堡主瞧见,莫不是要责怪柳某招待不周。”柳无影笑道,“莫心急,知道你望眼欲穿,本座等这一天可比你久多了,好戏还在后头!”

他嘴角上翘,眼中却射出极度兴奋又狠毒的光,就象体内燃着一把火。跳动的火把光焰映着他森白的脸,平添几分阴森诡异。云倾被人推了一把,向前踉跄了几步,跟着身上一麻,被点中穴道。两个押送他的手下站到柳无影背后,云倾才注意到这二人连同进门处的守卫,或高鼻深目,或面目粗犷,望之不似汉人,大都佩带缅刀,其中一个腰间挂着柄九环大砍刀,分外惹眼。

打斗声不绝于耳,间或夹杂着叱喝与机弩破风声,逐渐靠近。

“后来我才得知,柳无影将宅院买下,花费大力布设机关陷阱,专为守株待兔,等着云堡的人到来。”

“我早就想问了,”唐斐道,“柳无影先前只身逃亡,再出现时便是一副暴发户的架势,这也就罢了,午夜兰花、机关陷阱绝不是有钱就能弄到手的,他失踪十几年,去了哪里,倚仗的是何方势力?”

云倾望了他一眼,也不回答,只接着讲述:“我当时动弹不得,听着外面的动静,心里又是欢喜,又是焦急。柳无影不知准备了什么陷阱,我既盼望快些有人来救,好脱出虎穴,又怕成为家人的负累,害他们缚手缚脚。过不多时,厅门被一脚踢开,我当真看见了数月不见的爹爹和义父,身后跟着七八个族中叔伯子弟,其中就有二堂叔,人人手持长剑,衣衫染血,一看便是刚经历了一场恶战。外面交手声还在继续,我最担心的事发生了,柳无影果然以我为质,出言要挟。”

“云堡主和秦总管是贵客,今夜赏光莅临,柳某有失远迎。”柳无影站起身,语气彬彬有礼,“虽说列位闯进来的方式粗鲁了些,做晚辈的也不好计较。”

他面上笑意倏然一收,一手拽住云倾的头发,逼得他不得不仰起头,另一只手中亮出一柄寒光闪闪的匕首,抵在他喉间,同时将云倾的身体挡在自己前面:“云三公子在此做客,在下也是尽心招待,只可惜他乱闯乱撞,自己触动机关受了点小伤,今后怕是没法扬名立万,替云堡添彩了。不过么,就算功力废了,到底也是能走能动,一身好皮相,凭着你我两家数代的交情,云堡主,我要你二人各一只右手,不为过吧?”

几名云姓族人见状,纷纷大声斥骂。秦深面无表情,不动声色地向前迈了一小步,柳无影却极为警觉,当即叫道:“秦总管,我奉劝你别动!”他手上用力,匕首顿时刺破云倾颈上皮肤,鲜血渗出:“虽没听说你会劈空掌、隔空传劲之类的功夫,但人的名树的影,区区还是谨慎点为好。多闻秦总管对三公子视同己出,怎么还舍不得一只手?啧啧,到底不是亲生的,关键时刻就看出差别了,云堡主可是要伤心的!”

他口中乱七八糟,匕首却越抵越紧,云倾感到咽喉刺痛,血沿着脖颈流下来,渗进衣衫。

云冉忽然道:“好,我答应,你将人放开。”秦深与他对视一眼,没有说话,只缓缓点头。

柳无影狞笑道:“又不是儿戏,你们当我傻么?我数一二三,你们斩手,我放人。有半分差池,教你云堡断子绝孙!”随即抬高声音数道:“一。”

云倾心中大急,他知道父亲和义父历经风雨,早已默契非常,虽然相互并无交谈,待数到三时,二人中定然会有一个自斫分散柳无影的注意,另一个趁隙抢人,这怎么行?然而颈上抵着匕首,连发生阻止都做不到。

他的丹田伤得严重,稍一运气就痛如刀割,此刻却唯有强提内息,全力冲击穴道,体内顿时犹如油烹一般。好在柳无影见他虚弱不堪,点穴时用的力道不重,被他拼着经脉受损,气劲强行连冲几冲,便有些松动。

云倾要的,只是能短暂地移动身体而已,耳中听到柳无影已数过了二,他竭尽全力一挣,对着匕首尖直直撞了过去。

柳无影的注意力都在面前劲敌身上,猝不及防下,匕尖反而缩回了几寸。云倾过后回想,能够在那一瞬保住性命实属侥幸,但当时,他内外皆伤,一口血喷出,近乎昏迷。

秦深和云冉同时出剑,厅中剑光骤起,疾若雷霆闪电,两名一直未动的胡人拔刀格挡。柳无影长笑一声,云倾被他挟持着倒退两步,脚下突然一虚,主位座椅的下方竟也设有翻板,地面向两侧裂开,他身不由己地与柳无影一道向下方坠去,一个胡人也收刀跃下,另一个应是穷于应付,却没能及时跟上。翻板随即合拢,回复原样,前后不过数息。

掉下去的刹那,厅中白烟弥漫,云倾听到墙壁中机括声轧轧作响,最后映入他眼帘的是,无数箭矢激射而出,袭向云冉等人。这处遍布机关的正厅,才是真正的杀招所在。

唐斐心道,难怪柳无影不惜大费周章,定要将云堡众人引到岳阳城外的荒宅中,想必秦深一行进入之后,厅门便已从外面反锁住,只是如此多机关从何处得来?

武林之中,七巧格以精巧器械闻名,但主要是随身携带的物件,似这般将阵法机关与地形房屋相结合,倒更像千叶万壑门的手笔,难道早在那时,柳无影就与赭石暗中往来了?

“幸而云堡主和秦总管武功精湛,并未遇害。”他说道,心里明白纵然秦深云冉无事,云氏同来营救的族人也不可能全都幸免。

云倾顿了顿,神色有些黯然:“二堂叔就是死在那座厅中。”

大厅的门扇用铁皮包裹,剑簇藏在墙壁夹层,机括被激发后攒射而出,一时间飞箭如雨,窗棂处也降下拇指粗的铁栅,情势可说凶险万分。众人都以长剑在周身格挡,但能够做到水泼不进的毕竟是少数,一旦露出空隙受了伤,立时便有性命之虞。

秦深反应极快,发觉那个未及撤退的胡人躲进了一处箭矢射不到的死角,当即省悟,招呼众人躲避,但是已经有几名族人在第一轮箭雨中倒地不起。窗口的铁栅和门扇处也设有机关,幸而四下机括偏于笨重,尚有避让的余地,又有一名了解情况的胡人可利用,饶是如此,待到终于凭借宝剑破窗而出时,幸存的人也个个带伤挂彩,唯有暂时撤离。

所有经过,云倾都是时过境迁才听说。他半死不活地被拖进地牢关押起来,柳无影似乎仍不打算让他马上死掉,命人拿来伤药止血包扎。但不久又到了子夜,午夜兰花复又来袭,云倾躺在一堆干草上,难受得冷汗淋漓,简直分不清自己究竟是活着,还是已经魂魄出窍。

也不知过了多久,体内的疼痛逐渐减退,他才缓过来一些,心中充满悔恨内疚,因为自己的轻率和识人不明,连累亲人和族人涉险,然而地牢里四面封闭,悄无声息,也无从弄清外面的情况。

半昏半醒间,恍惚听见不远处传来两声闷哼,以及重物倒地的钝响,跟着牢门开了,有人快步而入。他对靠近自己的脚步声并不陌生,是谢蕴湄,她轻手轻脚来到跟前,手中拿着一串钥匙,竟然蹲下身,低头去为他开手铐脚镣。

“你……?”云倾本不想理会,此时也不禁吃惊地睁开眼睛。

“别出声。”她声音压得极低,细如蚊鸣,一面动作迅速地解开镣铐,“还撑得住么,快随我走!”

牢房里只有入口处放了盏油灯,在微弱的光线里,少女面色苍白,神情急切,乌黑眼瞳却闪着异乎寻常的晶亮光彩。

云倾看着她,这些日子下来,初初揭开真相时那股巨大的愤懑已平息了一些,但晚上一场劫难,他心中又一次充满敌视和怒火,冷冷道:“我凭什么信你?”

谢蕴湄的目光明显黯了一下,她咬了咬嘴唇,神色也冷淡下来:“带你逃走,对我能有什么好处?现在是唯一的机会,你不走,就等着明日柳无影再将你拉出去当人质!”

如果说有什么事是比死更让云倾不能接受的,那就是再一次成为柳无影要挟亲人的工具。他不再犹豫,咬牙撑起身体,让谢蕴湄扶着,绕过外头两个被打昏在地的守卫,一起出了牢房。

“此时逃走,未见得是好时机。”唐斐道,“云堡主刚带人闯入袭击过一番,宅中凶徒虽然困乏,但柳无影必定严加防范,宅院外围少不得增加守卫。再说岛上四面环水,就算你们运气好摸了出去,又能逃出多远?”

“你说的不错。”云倾道,端起酒碗慢慢饮一口,出神地望着眼前的空谷石潭,仿佛又回到了九年前惊心动魄的夜晚,“但有一样,这座荒宅一侧临山,疏于看守,因此,我与她逃上了君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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