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子笙第一个对上的是东方家的门客,李双。李双这人看起来长得并不强壮,没有人能将他和刚刚将壮汉扔下的人联系在一起。
林子笙就是因此小看了他,看他手上没有兵器,礼貌道:“既然道友没有兵刃,在下就也将兵器放下了。”
李双笑了笑却没有说话,林子笙不知道,衣衫之下的体格就是他最大的武器。
江幸等人暂时放弃了对那个魔修的争执,将注意力放在了两边的擂台上,林子笙和东方家的门客李双,云家的季倏然和散修常以恒,江幸的眉头有些皱了起来。
“担心他?”温茗拿过放在桌子下的一只手,将他的手指舒平。江幸在紧张或心情不佳时手上就会有一些小动作,中指僵硬地蜷起,食指扣在腿上。温茗依稀记得有一次,江幸的手指已经僵硬到了伸展不开的程度,食指下面扣出了一条深深的血痕。
此刻当然和那时不同,江幸感受到温茗手上的温热,动了动手指还是没有拿开,任凭两双手贴合在一起,而后点了点头,眼睛看着外面的擂台:“嗯,他轻敌了。”
外面,轻敌的林子笙掌风还没接近李双的身体,就被一种包裹在身体外围的强劲的气罩抵挡甚至弹飞了出去。
他以为是这人的修为比他高,掌心也凝聚出了更多灵力,轻敌的心渐渐定了下来。
“云家和东方家不会让他拿到这块玉的。”
柳阁主的语气肯定,甚至有十分的确定,云家和东方家曾与栖云君同存于七百多年前,甚至与栖云君的关系匪浅,他们更是专门在命玉现身后专门来为林家“捧场”。
果然,与林子笙这边相似,云家的季倏然甚至在对方修为差不多碾压她的情况下依旧占了上风,骨牌做的扇子打在散修的竹叶剑上,压剑气一头。
云家和东方家,传承快要千年的世族,连派来参加擂台的门客都如此不同。
江幸看着两个擂台上的形势,问柳阁主:“听闻,千年前对抗妖魔的世族颇多,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何后来只剩下东方和云家两支?”
柳阁主似乎是静静看了他一会,又像是什么都没有,沉吟片刻之后才问:“你知道栖云君一家当时是怎么死的吗?”
正值纪念栖云的照华节,其实江幸在路人口中有听到不少关于剑圣尘世中一家之死的猜测,有和云修永一样,说是被妖魔群攻突袭而死,有说是因为剑圣一家锋芒太盛,被其他世族陷害围攻而亡,更有人说是剑圣父亲主张人类修炼飞升有违天道,是被降下天罚而死……
但在江幸所经历的栖云的记忆中,唯一清晰的就是那场足以点燃晚霞的熊熊火光和寂静的残垣。
“你知道什么?”江幸听到自己问,手指下意识蜷缩,只不过这次扣进了温茗的指缝中,被他稳稳地托住。
此时,轿子之外发出一阵激烈的掌声,江幸回头看,发现是云家那位女侠那边,散修被重重推到了她五尺开外,竹叶剑被扇子打飞,江幸注意到,她的骨扇断了一根。
“又是为什么,当初的世家只有两支活了下来?”
柳阁主先是叹了口气,接过身旁黑衣魔修递过来的热茶稍微润了润嗓子:“都不是。”
茶面上映出一张难得忧思的脸。
“大约八百年前,天道之灾降下,人间彻底乱了。”
……
自从人们在栖云一家的帮助下得到了引气入体修炼的本事,人类逐渐强势,更是产生了一些能够运用灵气强化自身的修士,人们在这些修士的帮助下击退了凶恶的妖兽,对修士愈发尊敬,有些则拜入他们门下也希望能够引气入体守护家园,这便是最初世家的雏形。
作为最初发现并使用灵气的修士,栖云君的父亲江问身边自然聚集了一批致力于感应天地灵气的好友,后来他们有的用剑有的用弓弩,有的研究术法,有的强健体魄,很多都逐渐成长为了头领。
“人类的本领越来越高,有了保护自己的本事,这是好事。可逐渐,人妖魔之间的平衡开始被打破,人们侵占了本属于妖兽的领地,逼得一些妖兽甚至绝种。”
江幸想起了黑蛟,妖兽们不服人类的进攻,不甘自己的领土被人类占领,于是只能选择反击,人与妖兽之间冲突愈发尖锐,栖云正是在逐步恶劣的人妖战争中见到了像真龙一般的蛟。
但,
“当时也有魔修?'”
“有,”阁主的视线落在身旁黑衣魔修的身上,“当时一部分修士在修炼中不知出了什么差错,出现了疯癫甚至癫狂的表现,被认为是最初的魔修,还被人们排斥、抛弃,只能与妖兽争抢生存,三方的隐患逐渐被埋下。”
柳阁主轻轻摸过黑衣魔修的头,像在抚摸一只大型的犬类,而魔修也十分受用似的,轻轻蹭了蹭他的掌心,他轻嗤道:“魔修修炼之本亦是来自天地,只不过与他人不同便被排斥至今,唉,这也是天道的安排吗?”
江幸看着两人的互动,眼前的魔修确实和他此前见过的不同,在典籍中,魔修是癫狂的没有神志的,如同前天遇到的被污染的三尾狐妖。
可柳阁主道:“人分好坏,何况是魔?不过是畏惧未知的力量,将别人打入地狱。”
江幸不和他争辩,魔气如何他亲身体验过,不是寻常人能够控制的力量,而妖魔带来的灾祸,千百年也已经有很多,就算其中有误会也不是一两句话就能为他们辩解洗脱。
“还是说当年发生的事吧。”
意识到自己说歪了话题,柳阁主深深吸了一口气,冷不丁的被呛了一下马上咳嗽起来:“咳咳咳,咳咳,不好意思,歪了。”
魔修急忙将他拂在肩上,拍他的背帮他纾解气息,反倒被阁主重重打了几下,好不容易气喘匀了,又露出笑来,歉疚对江幸摆了摆手。
江幸看得直皱眉,记得第一次见柳阁主,是个珠光宝气,瘦弱白皙但又精神的公子,上次见面穿得多些倒也还好,这次居然就孱弱成这样了,叶竹心看他这样也是直皱眉头:“阁主,你还好吗?”
“还好还好,最近降温了,难免风寒,”柳阁主解释,戏谑道:“你们也要当心些,要是病了,仙草阁也不会给你们打折。”
他顺势靠在魔修怀中,继续开口:“还是说当年的事吧。简单来说,就是三方野心越来越大,争执战争越来越多,各个世家分散各地,保护当地的百姓,发展自己的势力,而当时最强大的并非云家和东方家,而是有五家,虽然内部也有较劲纠纷,总体还算平静。”
“灾厄真正降临,是一个天雷。”
“不是修为突破的雷劫,而是来自天空,天道,足以撕裂世间一切的,雷声。”
柳阁主话音落下的瞬间,一道惊雷倏然在江幸的脑海中炸开,轰隆——带着天空中传来的威严声响,一瞬间闪电绵延遍布整个天空,像碎裂的布帛将整个瀛云州撕裂、撕碎!
“唔——”
“阿幸!”
“江道友!”
“江幸!”
来不及思考,剧烈的痛楚伴随着震耳的雷声与嗡嗡的耳鸣席卷江幸的头部,他难以忍受地用双手紧紧抱住头部,双腿蜷缩带翻了马车上的小案,茶壶茶杯香炉骨碌落地发出叮当的声响,温茗双手捧住他,却无论如何都得不到回应。
又一道雷声落下!
不知何时起,马车之外也已经阴云密布,乌云之下冷风携着银针似的雨一道道刺在场下人的脸上,除了几辆稳稳停住的马车,人们都在纷纷散去。
“啊啊啊!”
“呃啊啊!”
与江幸痛苦的嘶吼重叠的,是台上林子笙的喊声,空中的雷劈在他的身上,身上的雨水和血水混合留了满地。
他突破了,在勤勤恳恳努力不懈之下,在擂台之战还没决出胜负之前,如他预料的一般,他顺利突破至元婴,成为了近十年以来,第一个不超过二十便突破元婴的修士。
但……真的有用吗?被雨打湿有些模糊的实现中,看似寻常实际却是铜墙铁壁的人影挡在他的面前,斜睨的眼中是不屑和嘲弄,这不是单纯的修为和武力差距,眼前的人,太硬。
另一边擂台上,来自云家的季倏然婷婷立在雨中,依旧飒爽,骨扇收起,眼睛看向的是天空中不断闪过的闪电,那根高嵩至云端的“避雷针”。
突破是修士最重要的事,全场人都给了林子笙时间,让他默默撑过雷劫,乌云快要散开的时候,李双的眼眸中,林子笙又站了起来。
他莫名其妙的嘟囔着什么。
“我们现代人是小强,拼好饭毒不死我,加班熬不死我……我一定熬死你,熬死你……
“为了林家的荣光,作为主角的我……一定要守护住命玉啊……”
李双看着他摇摇晃晃又坚定的走了过来,季倏然也转向了这边的擂台。
……
天光乍泄,乌云彻底散去。
“阿幸?阿幸?”
脑海和耳边轰隆的雷声散去,江幸从刀子一般的回忆碎片中苏醒过来,由远及近地听到了来自外界对他的呼喊。
温茗用源源不断的灵力保护着他的心脉,为他输送修为,见他睁眼,又是唤他:“阿幸?阿幸?”
渐渐地,不适已经彻底消失了,江幸重新坐了起来,他摇摇头.
“我没事。”
方才他看到了许多片段,来自天空劈断山脉的闪电,轰隆作响的雷声、来自天边威严的低语,妖、魔、人,刀光剑影,欲望贪婪,以及——
站在江家门口,自己右手中的一把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