诡异的黑雾钻进“明烛”的身体，使她整个人从床铺浮起，血管样的纹路褪去，干瘪皮肤变得饱满，泼墨长发从发尾一寸寸变白，她缓缓落下，跪坐在地。

“明烛”缓缓睁开眼睛，露出阴谋得逞的笑容。除了那双血红的眼睛，“她”已经完全变成明烛的样子了。

成为妖怪的“明烛”获得了新生，也沾染了妖怪的冷酷，她不再带着爱意去看奈落。

“我怎么会和一个肮脏的半妖在一起？”那个总是言笑宴宴的女人变了脸色，她收回攻击奈落胸膛的手，脸上满是厌恶，“奈落，你让我觉得恶心。”

女子身边出现了一个高大的身影，那人有着一身完美的妖力，也是真正的妖怪。

“只有完美的妖怪才配得上我，你一个连心都没有的怪物，配吗？”

他们越走越远，只剩下胸口被粉碎的奈落。

蛊惑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

【憎恨吧！奈落！】

【没有人看得起你。一个妖怪结合体怎么会有心？怎么会有爱？】

【你不配得到爱，也没有人会爱你。】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奈落开始笑，笑得整个人都在颤抖，正常人这样笑大概会笑出眼泪，可是奈落生来就没有眼泪。

“咔嚓——”他的脸碎掉了。

连同那具皮囊，牵扯涌动，仿佛有什么想要破体而出。

奈落再也压制不住身体内的妖怪，尖锐的肢节和触手刺穿后背，将那层虚伪的人皮剥下，只剩下一个分崩离析、没有心的躯壳，任由妖怪争抢。

“奈落！”明烛伸手去触碰，却突然踩空。

一回头，发现自己身处在无尽黑暗中，远处一颗黑到极致的圆珠散发着浓郁邪气。

“这就是我为奈落打造的梦境，是他内心最深的恐惧。”

四魂之玉得意洋洋，语气之中尽是不屑，“半妖就是半妖，永远都不可能变成真正的妖怪！”

“四魂之玉，你究竟想做什么？”明烛看到自己的幻境时只觉得好笑，但是看奈落的幻境却攒了一肚子火，一种手伸不进屏幕的无力感，恨不得上去给他两拳。

“奈落拥有了完整的四魂之玉，却仍在犹豫，就是因为你的存在。”只要有明烛这个把柄在它手里，奈落也只能乖乖听话。

四魂之玉阴狠道:“就算是奈落也找不到你，成为我的一部分，在我的身体里永远战斗下去吧！”

话音未落，无数双冒着红光的眼睛在黑暗中亮起。

是密密麻麻，数不尽的妖怪。

+

“四魂之玉没有实现你的愿望吧？”

妖怪的内部，俏丽的少女站在血肉瘴气中，对着高高在上的邪恶半妖问出这么一句。

不是疑问，而是肯定。

四魂之玉从来就不会实现愿望，它只会无限放大你的欲望，你的贪婪，等你献出所有，再将你毫不留情的抛弃，落入下一个手中继续蛊惑，周而复始。

奈落似是被戳中痛点，开始恼羞成怒地攻击戈薇。

杀生丸那一刀破坏了他的身体，他撑不了太久，必须在那之前找到明烛，将她带出四魂之玉。

明烛不知道战斗了多久，这里的妖怪好像杀不完一样，即使受伤也会在几息之间迅速愈合。

数以百计的妖怪被撕成血雨，往日纯白美丽的妖怪露出凶狠野蛮的一面。

四魂之玉放大她心中的杀欲，想要将她变成只知杀戮的怪物，明烛知道自己该停下来，可她停不下来。

无穷无尽的厮杀激发内心的妖性，她妖化已深，双手变为利爪，半边脸上覆满鳞片，已经维持不住人形。

突然她心神一震，仿佛有什么束缚解开了。

神使契约？是雪理！

明烛神志瞬间清明，她过去之所以坚信雪理还活着，就是因为神使契约还在，现在束缚解除了是不是说明雪理已经……她几乎落下泪来，又生生止住。

这是雪理所期盼的结果，她应该为她高兴才对。

明烛解除妖化，将身形隐在大妖怪的羽毛中，四魂之玉中是感觉不到疲惫的，可她现在真的好累，从进来这里到穿过几个幻境，接着一停不停地战斗，雪理的事，奈落的事，还有四魂之玉——它在着急，虽然不知道在急什么。

想必外面已经闹得天翻地覆了吧，否则它不会将她放在这里同化。

稍作休息，明烛从袖里取出那个一入幻境就沉睡的蘑菇，毫不客气地揉捏，还是糯叽叽的没有反映，恍惚间看到一根极细的蛛丝黏附在蘑菇上，延伸至黑暗中。

看不见的丝线轻轻颤动，细小的余波传向远处。

四魂之玉的深处，庞大的蛛网上只挂着一颗长发浓密的头颅，那点微乎其微的震动惊醒了奈落，他睁开暗红的双眼，看向虚空的某地，轻声喃喃道：

“找到了……”

这里到处都是黑暗，也没有方向，明烛只能躲过众多的妖怪，向着蛛丝的方向飘去。

四魂之玉这个狗东西，净耍些小花招，她现在也不知道怎么出去，不如去问问奈落。

想起奈落，明烛又开始头疼，他们之间说复杂好像也不算复杂，说简单……好像也并不简单……

五十年前的海边，他颤抖地问：“怎么才能救你？”

五十年后的白灵山，他戏谑道：“只要你求我，我就让你活下去。”

人见城中，奈落将她舍弃的身躯圈在怀里，脆弱得仿佛一碰就碎，“因为你说，你恨我。”

奈落这人心思太重，藏得太深，他什么话也不说，只会自己默默生气。

若他是深不见底深潭，明烛就是清澈见底的溪流，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她从不屑拐弯抹角，也从不内耗。奈落是半妖，她从一开始就知道，也不觉得有什么。

明烛并不是迟钝，她敏锐极了，奈落似乎很讨厌他那副半妖的身体，为此做了不少努力，效果也很明显——他变强了。

以至于到后面，他想要更强，他想要杀了她。

喜欢她是真，想杀她也是真，虽然不太明白杀她和变强之间有什么联系，明烛既然要舍弃躯体，干脆成全了奈落也无所谓。

将奈落当成她人生中的一段插曲，一个过客，毕竟只是短短的五十年，对妖怪来说这点时间根本不值一提。

可是她似乎忘记了自己，她对奈落……是什么意思呢？

感情是最不可控的东西，譬如犬夜叉和桔梗。

她恨奈落吗？好像没有。

那她喜欢奈落吗？

明烛犹豫了，如果她没有失忆，她的理智绝不会让她喜欢任何人。

但是她偏偏不记得，以一张白纸去全面接受另外一个人。

明烛不得不承认，在失去记忆的那段日子，在人见城那段时光，她是喜欢奈落的，所以恢复记忆的时候她才那么生气。

这和强买强卖有什么区别？

不过好在心态好，明烛很快调整好了自己。感情只占她人生的一小部分，有可以，没有也行。

新的身体像是一次重生，明烛决定放下和奈落的过去，她还有更多需要做的事。

可是奈落不肯放过她，他一次又一次地出现在她面前，平日惯会花言巧语的嘴，如今倒成了哑巴，只有那些密密麻麻，诉说着爱意的蘑菇。

神无说，那是痛苦。

抛弃心脏的奈落，也会痛苦吗？

蛛丝的另一端是一扇门，明烛甫一靠近就被吸了过去。

门后面会是奈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