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是家里最忙碌的时候，宋星映白天煮冬瓜，擦玻璃，晒被子，还得去走亲戚，有些亲戚不知道从哪听来的，说他去当了明星，非要起哄，闹得他很尴尬，但还是得硬着头皮去。

他每天六点起来，到晚上八九点才闲下来有自己的时间。他对此感到很抱歉，因为他总是不能及时回复秦总的消息。但秦总人帅心善，没有因此苛责他，还温柔地说没关系。

宋星映感动不已，为表达歉意，认真回复了秦祈嘉发来的每一句话，包括简单的“嗯”或“好”。他还会主动挑一些有意思的事情跟他分享，给他发一串照片，以填补对话框的空白和冷落，让秦祈嘉着实感受了一把乡间朴实无华的生活。

图片1：小卖部几角钱就能买到的泡泡糖吹出的大泡泡

图片2：院子里“红杏出墙”的野花

图片3：打玻珠的小孩们

图片4：他那修好了漂亮操场的小学

图片5：一条黑白相间的细狗

……

但发完宋星映就后悔了。他有些忐忑，担心秦祈嘉会不会觉得烦。

——秦总日理万机，看这些简直浪费人家赚钱的时间。

宋星映盯着“对方正在输入中”几个字，心里直打鼓，生怕蹦出来的是一句“以后别给我发这些了，我不感兴趣”。

但秦祈嘉没给他太多内耗的时间。他把每张照片都看了，引用了每一张照片，一一做出了点评。

回复1：什么口味的？

回复2：这个角度构图拍得很好。

回复3：我没玩过，这怎么玩？

回复4：漂亮，但刚修好橡胶味很重吧。

回复5：你在外面有别的狗了？

随后发来一张kiwi耷拉着脸的大头照，配上文字：吃醋了。

宋星映抱着手机笑。

他妈妈霍婉正好推门而入，见他笑得这么开心，问：“在看什么？来吃点水果。”

宋星映从炕上滚下来，拿起一个洗好的苹果说：“没看什么，在回复我老板的消息。”

说起“老板”，霍婉只知道宋星映找了一份高工资的工作，在A市，比较轻松，老板人很好，还包吃包住，这待遇说出去能让全村人羡慕，她高兴的同时又很担心。

宋星映回来这些天，太忙了，她一直没找到时间问。这会他主动提起，她忍不住关心：“真不是骗人的吧？”

“我一开始也这么想，但真不是。”宋星映无奈笑道。

谁能想到命运这样巧合？冥冥之中，他捡到kiwi，他把kiwi带回家，他做的每个选择，又好像给出了必然的指向。

“那就好。”霍婉也跟着笑起来，眼角有点湿润，“你在外头一定要照顾好自己，我跟你爸爸弟弟爷爷奶奶在家都很好，你不用总是惦记着家里，我们只是很担心你。”

“妈，不用担心我，我很好。”宋星映将切好的甜滋滋的梨子递到霍婉嘴边，“宋雨泽今天偷偷跟我说想考A市的大学，我让他加把劲学，到时候我攒了钱，他想去哪读我都可以给他交学费。”

宋星映和弟弟宋雨泽关系很好，但两人许久不见，宋星映乍一回来，宋雨泽见了他就躲，有点闹别扭。宋星映看穿他那点青春期的小心思，摆出哥哥的姿态，主动出击——干活时叫宋雨泽帮忙，吃饭时挨着他坐，吃完饭非得拖他去散步消食。一天下来，两人之间的壁垒就融化了。

听他这么说，霍婉的笑容却淡了下去：“你像小雨这个年纪时，成绩比他还好，如果……”

她只说了个开头，宋星映就知道后面的话是什么：如果你爸爸没有出事，你就可以继续上学，老师都说你的成绩好，一定可以上一个好大学。

当年宋同光突然检查出重病，危在旦夕，需要高昂的治疗费用，还得有人在医院长期陪同照顾，霍婉无法一边工作一边待在医院，爷爷腿脚不便奶奶又身体不好，十六岁的宋星映主动承担重任。宋同光身体好转后还需要巨额治疗和检查费用，宋星映便离家外出打工，为家里减轻负担。

“妈不说了，都过去了。”宋星映笑着打断她，“我现在很好，我们一家人都要好好的。”

他嘴上这么说，其实心口不一，从未真正释怀。

辍学后宋星映跟舅舅去A市打工，最初的活又苦又累，日夜颠倒，相比起来学习那点累根本不算什么。但他已经做出选择，他只能每天自我欺骗，细数读书的不好，逃避是让心里好受点的唯一办法。

很多事情就是充满遗憾，无法改变，他背着包踏上火车的那一刻，他就知道人生之路一去无返，没有回头。

秦祈嘉见宋星映迟迟没动静，就拨通了视频电话。

霍婉还没走，两人都被骤然响起的铃声吓一跳。

“谁啊？”霍婉问。

“应该是秦总。”

宋星映赶忙去拿手机。

霍婉瞬间忧心忡忡：“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是不是有什么急事啊？”

“没事没事。”宋星映只能用苍白无力的语言安慰她，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他们这些天晚上经常打视频这件事。

因为秦总人太好了，助长了他的威风，他有时说话都变得理直气壮，经常说：“看看狗。”

秦祈嘉就会给他发来一段视频，要不就是给他打视频电话。

视频里必定有狗也有人，背景是熟悉的客厅或狗窝，他心底挂念的情绪无限放大，仿佛那是他在A市的另一个家。

——宋星映，你也真是敢想！

——敢想敢干，想一想怎么了？

秦祈嘉一开口他又怂了：“在干什么？”

“吃水果。”宋星映干巴巴地回答。

“你怎么了，不舒服？”

“没……”

镜头之外，霍婉女士目光如炬地盯着他。她坐直了腰，理好了头发和衣领，表情庄重，又带了点好奇和疑惑。

“汪！”

“怎么还有狗叫？”霍婉吓一跳，不忘降低音量，小心翼翼地问。

秦祈嘉也问：“你旁边有人吗？”

宋星映如实说：“嗯，我妈。”

秦祈嘉：“我跟阿姨打声招呼吧。”

宋星映：“？”

这正合霍婉之意，她也想看看这位宋星映口中温文尔雅、宽宏大度、宅心仁厚的老板是什么样。

两人都没意见，宋星映也不好拦着，只好让他们打了个照面。

宋星映果然长得很像他的母亲——这是秦祈嘉见到霍婉的第一个念头。霍婉脸上未着粉饰，依旧能看出精致的五官和秀美的轮廓，年轻时候一定是个如花似玉的美人。

霍婉开口便是：“秦老板，您好您好，宋星映没给您添麻烦吧？”

宋星映瞳孔瞪大，恨不得上去捂住他妈的嘴。

这话说的。听起来就不像老板和员工的关系啊！

秦祈嘉却把话接了下来：“他很好，不会添麻烦。有些事我还得麻烦他。”

宋星映心想，秦总你这话说得也太客气了吧。

霍婉心花怒放：“那就好那就好。”

秦祈嘉：“他在我这里您可以放心，我们正式签合同的，不是骗子。”

霍婉笑逐颜开：“我放心呢，他这次回来胖了好几斤，肯定是过得好才会胖，哎，真好真好。”

宋星映瞥她：妈，你刚才可不是这么说的。

秦祈嘉：“他不胖，该多吃点。他平时在家里喜欢吃什么，您可以跟我说，等他回来我吩咐阿姨做。”

霍婉：“是是是……”

宋星映眼睁睁看着他妈被糖衣炮弹迷昏了眼，就地倒戈，心想这速度也太快了吧！

还有，这对话怎么奇奇怪怪的？跟霍婉把他托付给秦祈嘉似的……

话题一歪再歪，一去不返。秦祈嘉神色平常，说话滴水不漏，宋星映挑不出毛病，霍婉是他妈，他知道她大大咧咧，没有别的意思……一时之间宋星映竟找不出是谁的问题。

“好了好了！”宋星映看看秦祈嘉，又看看霍婉，尴尬地拦在他俩之间，“今天就到这里吧，妈，你先去出去吧，你不是还要拿水果给宋雨泽吗？秦总，kiwi，我们明天聊？明天除夕，我给你打视频拜年！”

霍婉笑眯眯：“行，那我先出去了，秦老板，新年快乐，身体健康，工作顺利，吉祥如意……”

宋星映：“好了好了，他收到了！”

这次视频通话时间有史以来最短，秦祈嘉总共只跟宋星映说了两句话，他心里不愿意挂断，但还是将就了他。

“明天见。”秦祈嘉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