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张照片,只拍到叶桐的背影。
陈天真挠挠头,怕赵梧树误会了他的动机,于是解释道,“当时叶桐走我前面,又戴着耳机,我叫不住他,就随手拍了一张。”
赵梧树坐在沙发边,一动不动,半点声音没出。
“学校里黑头发人不多,他背着那个黑色书包,背挺得又直,我一眼就认出来了。”
听到陈天真随口说起来,赵梧树才注意到这个堪称淳朴的黑色书包。
赵梧树一眼就认出来这是高中的书包。
高中背过的书包,叶桐怎么到了大学还在使用?
叶桐不是奢淫无度的性格,但也不会爱背一个肉眼可见褪色的书包。
他本着珍惜使用不浪费每一项有用的资源,但不至于一只逮着书包背到脱线、发白。
回想起他昨晚查到的一些药品的名字,其中一盒是抗抑郁药物。
种种迹象都血淋淋地揭开了一个事实——
叶桐在国外过的不好.
无论是精神上还是物质上,都遭遇了相当大的苦难,一想到这种可能,赵梧树就痛苦不已。
叶桐去做了什么,在国外擦盘子、洗碗?冬天的水那么冰,难怪手指变得更圆了。
他还以为是自己养出来的,实际上是冻疮反复复发后,手指在经历肿胀、溃烂和流血后的组织重新生长吗?
“还有照片吗?”
赵梧树问。
“没有了。”
陈天真不敢多说了。
他被赵梧树悲伤的神色震慑。想不通赵梧树为什么会这么伤心自责。
“抱歉,我想拜托你,我来找过你这件事先不要告诉叶桐。”
赵梧树与他聊了半小时后,整个人仿佛都染上一层灰色。
“我不会害他,只是想了解一下叶桐在德国的生活,如果有可能,等你们开学,我想去陪他呆一段时间,算惊喜,你帮我瞒着他可以吗?”
陈天真被说动了,答应了赵梧树的请求。
赵梧树给叶桐发消息,
“饿不饿,晚上有时间一起吃个饭吗?”
叶桐很快答应下来。
两个人正是蜜里调油的好时候,至少在叶桐眼里,赵梧树对他没有秘密,横亘在两人之间的隔阂也消解了。
另一边,赵梧树即刻联系了助理,让他调查位于德国的一家私立医院。
他在叶桐的那盒子药里,发现了这份单子,上面标注了医院名。
叶桐不愿意说,他只能自己查了。
叶桐在国外到底经历里什么事情,会致使他一直服用奥氮平、度洛西汀这些抗精神病、抗抑郁的药物。
叶桐下班时,老远就看见赵梧树长长的一个人靠在车边。
来往不少人试探着要不要去问一个联系方式,都被赵梧树无意间地冷脸吓退。
“我下班啦?”
叶桐特意绕车一圈,从后拍拍赵梧树的肩膀。
赵梧树回头,就看见叶桐笑吟吟抬头看他,眼神明亮,像偷袭吓人成功的小猫。
“你想什么呢?”
赵梧树抓住他的手,交握着捂了捂,办公室空调温度比较低,叶桐的手背都带着凉意。
“在想你。”
赵梧树打开副驾驶门,请叶桐上车。
他冲叶桐笑了笑,长臂一伸,拉过安全带给他系好,自己再绕车回驾驶位。
叶桐眼睛睁得圆溜溜的,像黑曜石一般。
他张开两爪,捧住脸,两颊果然升温了,在他自己手指的凉意比较下,叶桐都没办法骗自己没脸红。
赵梧树越来越会说漂亮话了。
叶桐虚虚瞪了赵梧树一眼。
赵梧树正启动车辆,侧头回望叶桐,
“怎么了?”
叶桐倏而收回目光,快速地摆了摆脑袋,直直看向前方,“没怎么。”
像一只做了坏事而心虚的家猫。
席间,叶桐面前恰好摆盘了一盘川菜,加了不少干辣椒,叶桐盯着吃,赵梧树劝他都没用。
叶桐一个人就吃了小一半盘,嘴唇都红艳艳了。
他吃完放松地靠在椅背上,偶尔喝一口鲜榨果汁,嘴微微张开,舌尖压在下唇边,辣的止不住呼气。
赵梧树伸手放到叶桐肚子边,轻轻地揉。
叶桐猝然被碰到柔软的肚皮,像被按住了软肋,下意识想要像虾米一样蜷缩起来。
但赵梧树手掌温热,按揉的力度合适,叶桐又慢慢化软放松。
“提醒过你,别盯着辣菜吃。”
赵梧树手掌稍微压了一点力气,叶桐条件反射抓住他手腕,佩戴的戒指也摩擦到了赵梧树手腕。
他们走出包厢。
“德国也有中餐馆吧?”
叶桐点点头,
“有是有的,但是味道不大好,属于开在国内开不到一周就会被投诉倒闭的水平。我一般不去吃。”
实际叶桐不去吃的主要原因还是,真的很贵。
“那你平时吃一些什么?”
叶桐抬眼默了一会儿,他的手被赵梧树抓着。
叶桐手臂一晃一晃的,赵梧树只好跟上他的接走,一起摆臂。
“面包,香肠和土豆,豌豆汤这些。”
赵梧树无意识捏紧叶桐的手。
“不是你喜欢的口味。”
叶桐无所谓地点点头。
他偏爱复合口味的菜式,川菜、鲁菜和淮扬菜都是他钟爱的。而‘质朴扎实’的德国菜,可以说是与叶桐喜爱的口味毫不相关。
“出去散散步,再上车。”
赵梧树牵稳叶桐的手。
“好啊。”
叶桐惬意地揉着肚子。
“……梧树?”
这道声音穿透人来人往的大堂,撞破了二人凝滞的暧昧气氛。
赵梧树和叶桐回过头,赵母站在走廊中间,目光也从赵梧树脸移动到二人紧紧交握的两手。
她目光微颤,带着不可置信的神色吗,后背一软扶住大理石墙壁。
赵梧树稳稳地牵着叶桐。
两人走到赵母侧边。
“真巧,您也在这儿吃饭呢?”
赵梧树语气平静。
赵母没回答他,气还没捋顺,颤颤巍巍指着两人十指交叉的姿态,像看到什么不伦不类的脏东西。
“你们——”
“是,我们在一起了。”
赵梧树掷地有声。
周围来往的人一顿,耳朵全竖起来了。
赵母一手捂着心口,攥紧的拳头松开又握紧,指甲用力地在掌心压出月牙状的白痕。
她深呼吸,“你、你们,给我过来。”
这家餐厅来往不乏权贵,赵母丢不起这个脸。
迅速打开了一间没人的房间,三人走进去,赵梧树还贴心地顺手关上门。
“你们在搞什么?”
赵母看起来惊愕又难堪,手掌得撑着饭桌才有力气站直说话。
赵梧树又大声复诵,谨防赵母没听清楚。
“我们在一起了!”
“在一起?两个男的,还是兄弟,别胡说了。”
赵母瞧着快撅晕过去了。
叶桐掐了掐赵梧树手心,示意他别太虐待老人。
“不是兄弟了。”
叶桐不想刺激赵母,只轻声反驳了一句。
“而且两个男的在一起也很正常,妈,时代早变了,你思想比较落后封建,我懒得和你争论。”
赵梧树说话就直接多了。
“你要真不能接受两个男的在一起,那路千里和同尘订婚的时候,为什么还托人给董阿姨和同阿姨送祝福?我记得你不是还祝福他俩永结同心,怎么轮到自己的儿子连祝福都没有。”
赵母脸色沉沉看着儿子。
她那是客套,难道她去和路千里妈妈说:'你儿子是gay,别把我儿子带坏了。'
生意不做了?
赵梧树其实很少反驳赵母,他大多数时候都是沉默的倔驴。
而叶桐不愧是和赵梧树一起长大的,他犟起来也是沉默无声的顽石,两人都是认定了就不会改变的性格。
一想到这儿,赵母更头痛了。
这样的性格,怎么说都该是兄弟啊?
赵母按了按脑袋,一低头看见了他俩同样的戒指,她两眼一黑,呼吸也变得不畅。
赵母愤懑过后,脑袋转过弯后,还有什么不明白。
他们不可能在半月不到的时间里,从针锋相对变得戒指都交换了,唯一可能的,是赵梧树和叶桐都在演戏给她看!
从叶桐回国回赵家开始,不,甚至更早,赵梧树在叶桐没回国之前就在伪装了。
二人合伙,把她和赵付垒骗的团团转,真叫叶桐脱离了赵家,改了名姓,正大光明与赵梧树苟且了。
说不定叶桐在德国时,就联系上赵梧树了。
赵母在一瞬间恍惚觉得,她的孩子已经完全不受掌控了,她在任何一方面都有弄弄的无力感。
然而真是赵母多想了,两人在五年间从没有联系。在赵父赵母前作出对彼此厌恶的假象,是他们多年没有沟通后,仍奇妙保持的默契
“原来你们一直在合伙骗我。这样对母亲你们不觉得羞耻,没感到不孝吗?”
赵母目光狠狠剜了他们一眼。
赵梧树轻蔑笑了一声,
“老头把我俩关在楼上的时候,怎么不觉得羞愧了?我羞耻什么,我只是喜欢他,又没有违法乱纪,难道要像你和他一样和不爱的人过一辈子,维持虚假的体面才算——啪!”
赵母一巴掌打在赵梧树脸上,赵梧树被删得脸一偏。
叶桐骤然握紧赵梧树,抬头去看赵梧树的脸。
赵母咬紧了腮帮子,她平日温和柔弱,从没做出过这种事。
赵梧树顶了顶腮。
“我刚刚不该说你的婚姻,但妈,这是我们的事,你不要掺合了,而且你现在也管不了我们了。”
赵母捂住胸口,
“你,你们两个不孝子。”
叶桐看她白眼一翻,就要往下倒。
赵梧树和叶桐同时伸手去扶她,不同于叶桐的惊惶,赵梧树看起来从容得多了。
临近就有一家医院,赵梧树冷静地对赵母说,
“妈,我送您去医院,别晕了。这招对我使过,不管用的,也就能吓吓叶桐担心你的。”
赵母没说话,一直捂着胸口,看起来真的很不舒服的模样。
叶桐愣愣看着,赵梧树回看叶桐,给了一个宽慰的眼神。
不肖10分钟,赵母就被送到病床了。
她没有太大的事,医生也检查不出来。
赵母躺在床上,唇色苍白。
叶桐站在床边,没有说话。
赵梧树捏了捏叶桐的手,“医生说了,她没事。”
赵梧树站起来,对着病床上的人道:“您继续睡着吧,我们走了。”
说完,赵梧树还真牵着叶桐的手往外走,赵母倏而大声地咳嗽,又醒了。
赵梧树早就看透了,他亲妈亲爹不过是色厉内茬的纸老虎。也就在他们两年轻,羽翼未丰时能够短暂地控制他们。
优雅尊贵的赵夫人、朱玉蝶女士,为了吓唬威慑儿子,连装病这种手段都使出来了。
“你们不许走,叶桐,你过来。”
赵母拍了拍床边。
叶桐站在赵母身边时,他的身量已经很高了,赵母不得不抬头看他。
赵母还未开口,叶桐率先道,
“妈,如果您是劝我和他分开,我做不到。赵家已经逼着我们分隔了五年,你们没有再做这件事的可能了,我和梧树还有点事,先走了。”
说完,叶桐就扯着赵梧树手腕往外走。
赵梧树少遇到叶桐霸道男友时刻,不由露出惊喜的神色,一只空余的手有些羞涩地捂住脸。
这下赵母真感觉自己要晕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