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说陆行舟没什么太大问题,就是这几天要尽量避免剧烈运动,注意休息就行。
“没事就好,”唐韵皱眉看着他擦过药的脚踝,“怎么这么不小心呢。”
“那你项目怎么办?”沈均延问。
“一个四百米,一个4x100接力,明天还有长绳和班级接力,”陆行舟说,“拜托各位了。”
沈均延惊讶:“你怎么有这么多项目?”
陆行舟还有心思开玩笑:“这不是比较乐于助人,有集体荣誉感嘛。”
大家或多或少都有项目在身,实在不想再给自己增加压力,于是纷纷保持沉默。
郁河给白雁发完消息,把手机往兜里一揣,站起来抽走陆行舟手里沈均延刚刚替他从检录处拿回来的号码布:“我替你。”
陆行舟觉得当时的郁河简直帅极了,果断又干脆,没有一句废话。
沈均延像看到救命稻草似的扑上去:“太好了郁河,真是太感谢你了。”说完抢着帮他别号码布。
离比赛开始已经没多久了,他把校服外套脱掉递给陆行舟,只穿着里面的短袖T恤。陆行舟抱着他的衣服,上面还沾着残留的体温,又闻到了熟悉的洗衣凝珠味道。
郁河是临时上来救场的,大家都不知道他水平怎么样,但这个时候也没时间训练了,也只能寄希望于他的临场发挥和对手弱一点,再弱一点。
唐韵拍拍郁河的肩,宽慰道:“名次什么的不重要,你尽力就行了。别受伤。”
郁河点点头,站到起跑线前,简单热身完毕后,弯下腰做好了起跑姿势。六班所有人都聚在跑道边,四十来双眼睛紧紧盯着跑道上那道高挑而清瘦的身影,像要把他吃了似的。郁河本人倒是不在意,只当这些目光不存在,轻轻吐出一口气,静待枪响。
从小到大他都是一个很冷静的人,不论遇到什么事情都不会慌张,反倒是现在,他觉得自己的心跳有点急促。
郁河转过脸,看到了跑道边陆行舟的身影,后者靠在周济身上借力单腿站着,姿势有些滑稽。他看到郁河的视线,迅速冲他笑了笑,然后双手拢在嘴边:“加油——!”
受到陆行舟的影响,六班其他同学也纷纷开始替他加油。
很神奇地,他的心跳慢慢开始恢复正常。
郁河纵身冲出去的那一瞬间,来自六班的声浪迅速压过来,铺天盖地,不论他平时在班里有多孤僻,在肾上腺素的作用下,这个时候大家都会忘我地为他加油,尽管这只是预赛。
四百米不算长跑,不需要很刻意地控制速度。
在所有人的视野里,郁河的速度在不断加快,每一步都跨得很大,像草原上奔跑的鹿,从一开始所处的中间位置不断向前移动,超过一个又一个在他前面的人,自由自在,肆意而张扬。
“好帅啊郁河。”陆行舟听到有女生在他身后这样说。
他的唇角忍不住勾起。
跑动起来的郁河的确很有魅力,夹带着冷感的荷尔蒙扑面而来有种别样的性感。
四百米的起点也是终点。郁河裹着风向终点而来,冷着脸,被他带起来的风却是热的,在跨过终点线的瞬间扑了陆行舟一脸。
所有人在愣了一下后反应过来:“我去,第一!”
“郁河牛啊,我们班还是有希望拿名词次的!”
他喘着气从跑道上下来,接过陆行舟手里的矿泉水,丝毫不在意周围的欢呼和赞叹。
“好高冷啊。”陈今说。
郁河沉默着,就像他上回考试拿第一一样,明面上恭喜他的并不多,更多的人都因为他的不合群和冷淡而选择在背后感叹。而他的神色永远都是淡淡的,仿佛拿到荣誉的人不是他。
陆行舟单脚蹦着去追他,指尖在触碰到汗液的瞬间收回。他调整了一下心绪,毫不吝啬地夸赞道:“好厉害啊。”
他承认,这样的郁河实在太让他心动了。
汗湿的,喘息的,冷面的。
接下来的项目也是一样。郁河奔跑在绿荫场上,汗水浸湿了他的额发,风吹过宽大的校服,勾勒出他瘦削的身形。
好像所有的热情都和他无关。
不过他也算是不久众望,代替陆行舟参加的几个项目都取得了很不错的成绩,让四班的总积分往上涨了不少。唐韵喜笑颜开,对着郁河连连夸奖,还让他配合拍了许多照片。
为期两天的运动会过后就是所有人心心念念的国庆假期,虽然该写的作业一点没少,但是这七天的难得闲暇已经足以让这些高中生为之欣喜若狂。
韩柯早在下课前就收拾好了书包,铃一打就把书包往背上一甩,瞬间没影了,只给郁河留下一句飘在空气里的:“回去别忘了上号!”
郁河愣了半天,终于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无奈地作出迟到的答复:“……好。”
“哈哈哈哈哈!”周济笑道,“跑得也太快了,我还以为他刚刚说的是一串乱码。”
“走了啊行舟,今晚有饭局,不等你喽。”他说。
陆行舟和他道了别,弯下腰和还坐着的郁河说话:“你怎么回去?”
距离有点近了,郁河默默往旁边挪了挪,垂眼回答:“公交。”
“那我和你一起吧。”
郁河觉得他这话太强势了,于是生硬道:“不顺路。”
陆行舟笑了:“对不起,我忘记了,你是个需要私人空间的人,是我唐突了。”
这句道歉来得意料之外,反而让郁河有些愧疚。他抿着唇,最终还是不愿拒绝:“没关系,那就一起吧。”
九月末的天气还远远没到转凉的地步,黄昏后残留的暑气还留存于空气中,秋蝉在丛中鸣着,尤为响亮。
“Rough winds do shake the darling buds of May, And summer's lease hath all too short a date.”
说英文的时候他的声线比平时要低,沉沉的,挠着身边人的耳廓。
郁河有些惊讶地转头:“你读莎士比亚?”
“想不到吧?”陆行舟在昏黄灯光下笑得温柔,“我长得确实不像会读这些的样子。”
他接着说:“我喜欢十四行诗的节奏和韵律,当然更喜欢它表达情感的方式。就像刚刚这句,我就一直在想,夏天到底是不是超越四季的存在,虽然它只存在三个月左右的时间。”
“我想是的,”郁河说,“它拥有其他季节拥有的东西,也拥有其他季节所没有的。”
“但它太热烈了,没有人能承受住的。”
陆行舟转头看郁河:“我同意你的前半句话,但是热烈正是它最吸引人的地方,不是吗?”
他眼神里的光太亮,某种欣喜占具了整个眼瞳:“我太激动了,我还没有和谁说过这些呢,你应该能明白的,我爸我妈总觉得我读不懂。”
“其实不存在什么懂不懂,每个人的理解都不一样的,只要有自己的理解就行了,不用分出对错。”郁河错开他的视线,“如果每件事都要分的话,那太累了。”
陆行舟赞同地点头。
郁河唇边挂着淡淡的笑,整个人都显得柔和许多,像被夏日艳阳晒化一点点的雪糕。
他们在地铁的某一个中转站分别,乘着不同的线路,一南一北往各自的家而去。
载着意料之外的惊喜。
到家后陆行舟坐在自己的书桌前,翻出一个厚厚的笔记本仔细地看着,无意间看到自己曾经写下的文字,觉得和今天的氛围十分相配。
长夏跨越时光,把四季琴弦拨响。
铃兰自天际绽放,落入你眼,幽香载着画舫。
夏日租期太短,绚烂时光,皆为你徜徉。
落花过后,是一整个夏令绵长。
那时候他第一次读到十四行诗,也是第一次在植物园见到铃兰这种花。
“吃饭了小舟!”梁女士推门进来,刚好看到他合上那个本子,忍不住叹了口气:“你有那功夫写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不如去刷刷数学题,免得你爸回来又要说你。”
陆行舟没说话,默默把本子放回抽屉里,又给抽屉上了锁,才出来吃饭。
“今天阿姨不在,饭是我做的,将就吃吧。”梁月秋一边说一边给两个男孩夹菜,“也别太挑了。”
陆行舟往嘴里扒着饭,渡劫似的吃菜,一口菜配三口饭,味同嚼蜡,食不知味。
“真难吃。”他不知死活地来了一句。
梁女士立刻用筷子敲他手背:“爱吃吃,不吃就饿着,行年都在吃,怎么就你话多。”
识时务者为俊杰,陆行舟立刻认错:“我错了妈,别生气啊,别生气。”
梁女士白了他一眼:“你反正好自为之吧,你爸一会儿就回来了,装也给我装乖点,听见没?”
“知道了。”陆行舟垂下眼,在心里直呼倒霉。
“你也别嫌你爸烦,看看你最近吊儿朗当的,我都看不下去。这个成绩到底有没有长进啊?”
父亲要回家的消息对陆行舟而言,无疑是当头一盆凉水,直接浇灭了他因郁河而起欣喜。郁闷间大门处转来密码锁解锁的声音,西装革履的男人走进来,西服外套搭在臂弯,弯下腰换鞋。
陆行舟起身过去接过他手上的外套:“爸。”
陆沿拍了拍他肩膀,又和沙发上的陆行年打了招呼,径直走进厨房:“碗放那儿吧,一会儿我洗。”
梁女士闻言立刻放下手中洗了一半的碗,笑意盈盈地迎上去:“就等你这句话呢。”
看着厨房里谈笑的父母,陆行舟坐回陆行年身边,顺手摸了一把他的头发,看着电视投屏的动漫,随口问:“这动漫不是已经完结了吗?”
“没呢,还差一点。”陆行年说。
“小舟,差不多学习去了。”陆沿在厨房说。
陆行舟不情不愿地答应了,拖着脚步上楼坐在书桌前,心里却盘算着明天要抽个空去书店把要买的书买了。想着想着他脑海里又浮现了那四行字。
多么美好的东西啊。
放任自己在文学构著的潘多拉魔盒里沉沦,画一枝铃兰,就像少年后颈那样纯洁……
意识到自己想入非非,陆行舟立刻回过神来,强迫自己掏出被揉得皱皱巴巴的物理题单,可脑海中挥之不去的仍然是盛开于天际的那束铃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