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行舟在郁河家待了大半天,周日下午两个人一起回了学校。周末没有回家的问题就是,陆行舟眼下什么也没有,没有书包,没有作业,没有一周的换洗衣服。
郁河只能再次将自己的校服借给他,蹲在地上一边往行李箱里收拾东西一边问:“你的作业交不了了,怎么办?”
陆行舟表情复杂:“……没想到作业没带这个理由居然有成真的一天。”
郁河将自己的作业装进书包,闻言笑了一声:“没事,我给你作证。”
同床共枕了一晚,他在陆行舟面前似乎更放松了一点。
陆行舟听见他这么说,不由得也笑了:“那真是谢谢你了。”
两个人吃完过早的晚饭,同白雁道别,一起坐着公交车回了学校。
今天是进入十一月以来难得的大晴天,加上是周末,许多家庭的老老小小都出来放风,街上一时间人头攒动,人声混杂着车流声不绝于耳。没有任何人行色匆匆,好天气让大家都难得有了驻足倾听生活的心情,除了要返校的高中生。
陆行舟替郁河推着行李箱,与他并肩站在公交站牌投下的阴影里,看着其他神色悠闲的人觉得十分不公平:“说实话,我不想上学,我想出去玩。”
“你昨天才玩完。”郁河觉得好笑。
“不是那种玩,”陆行舟被太阳晒得有点热了,懒洋洋卷起袖子,“是出去旅游那种,可以很悠闲地散步。”
郁河侧头看他。
“你想啊,十一月份的地中海沿岸,温度刚刚好,还有太阳,坐在海滩上肯定很舒服。”他说着说着又垂下头来,“啊,越说越绝望,不想上学。”
郁河顺着他的话想象了一下,摇摇头打破了这个目前不切实际的幻想:“你还是先想想怎么又活一周吧。”
这话是他从韩柯那里学来的,对方成天抱怨学校这样那样。此刻从他嘴里说出来,有种鲜活的违和感。
陆行舟含笑不语,片刻后看见208路公交车姗姗来迟,推了推郁河:“上车吧。”
大概是今天出门的人真的很多,往常勉强能算上不拥挤的公交车今天直接达到了载人上限,司机在前面喊着“往后走”,人群依言蠕动片刻,效果并不明显。
陆行舟和郁河勉强上车,被挤得动弹不得。还没找到扶手拉好,心急的司机就一脚油门,车里没扶好的人随着惯性猛地向后倾倒。
陆行舟眼疾手快拉住头上一个正好空出来的吊环,另一只手抓住郁河的衣角,两个人才勉强站稳,夹在人潮里随着车流缓缓移动。
“……绝了真是。”陆行舟有些无语。
郁河也拉住了一个吊环,示意他松开自己的衣角安慰道:“习惯就好。”
陆行舟无奈地冲他笑。
在这个距离下,郁河突然意识到他还没有认认真真地记录过陆行舟的脸,直到这时,他才反应过来对方的长相对他而言并不深刻。郁河借着周围几个人头的掩护。可以说是肆无忌惮地打量起来。
陆行舟不是那种一眼看过去就帅得明朗的类型。相反,在这个“第一眼美女”“氛围感帅哥”云集的年代,他并不能让人瞬间印象深刻。但他很耐看,乍一眼看上去没什么特点的长相,时间长了就会发现,他的的眉骨,他的眼距,他嘴唇的厚度,他双眼皮褶皱的宽度,甚至他额发落下来的位置,一切都恰到好处,水到渠成又波澜不惊,是浑然天成的帅气。
周济曾经调侃他长了张机械制图画出来的脸,郁河看了半晌,不动声色地认同了这个说法。
还……怪好看的。
陆行舟收回原本流连于车外的视线,冲他一笑用口型问:“怎么啦?”
郁河有些狼狈地立刻偏过头,假装没有看见,好像刚刚几乎要把人盯穿的人不是他。
所以他错过了陆行舟那个可以说是意味深长的表情。
不知道过了多久,公车交车报了个站,两个人又艰难地挤过人堆走到车后门,艰难地下了车。
郁河被挤得校服领口散乱,露出大片锁骨,被黑色的衬衣衬得越发白皙,仔细看还有些发红。
陆行舟只看了一眼就挪开视线,走在前面背对他闷闷道:“……衣服理一下。”
郁河闻言低头,迅速整理好领口,又是一副冷冰冰的模样。
陆行舟的书包和换洗衣服终于在周一晚上被梁女士送到了学校,还顺便附赠一番对他丢三落四的冷嘲热讽。
不过拿到东西就行,陆行舟并不计较梁女士的毒舌。他把穿了一天半的郁河的衣服换下来,想了想还是没有选择周末带回家洗,而是开了水,在寝室阳台上手搓。
天气已经彻底凉下来了,寝室里没有空调,热水凉得很快,把陆行舟的手冻得有点红。他毫不在意地甩了甩,继续认真地洗着。
郁河进寝室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样的情景。他走过去拎起陆行舟卷在手肘处的袖口:“怎么还手洗?”
陆行舟当然不会承认他想让这衣服特殊一点,以后郁河一穿就能想到他。他直起腰来笑道:“这不是怕你衣服没带够,想换都没得换的嘛。”
“嗯,”郁河说,“其实没关系,手洗麻烦。”
陆行舟拧干衣服上的水:“洗你的衣服就不麻烦,别人的肯定懒得洗。”
郁河愣住了,瞬间忘记了自己嘴边的话。
那几件衣服已经洗干净了,被陆行舟晾起来,淅淅沥沥地往下滴水,地上很快就积了一小片亮亮的水渍。
陆行舟打了个响指,又脆又响。
郁河迅速回神,转身拿了盆接在衣服下方,又利索地把地拖干净,避免踩到滑倒。
陆行舟看着他这一套动作,想帮忙却被拒绝了,后知后觉地注意他耳垂那抹熟悉的粉。
他真的很想捏一下那块的皮肤,看看那里是不是格外薄,这么容易就红了。
他也真的这么干了。
这下愣神的变成了两个人。
郁河有些错愕地看着陆行舟,全身血液赶集似的争先恐后涌向那处皮肤,温度升高,暖了对方洗完衣服后微凉的手指,完成一次体温传导。
寝室门突然被大力打开,弹在墙上发出“砰”的一声,周济冲进来:“干嘛呢你俩,晚上去不去我那儿玩?”
阳台上的两人皆是一惊,陆行舟迅速撤开手,垂下来时捻了捻拇指,颇不自然地摸向脖颈。郁河欲盖弥章地咳了一声。
周济直觉这氛围不太对,问道:“你俩在干什么?”
陆行舟缓过劲来,回答:“没干什么。你过来什么事?”
“哦,”周济说,“问你俩去不去我那里玩。”
他所谓的“玩”,也就是一帮男生聚在一起打牌——他们班有人带了扑克牌,还得小心翼翼地,如果被发现了上报学校,免不了又是一通处分。
郁河一向对这种活动不感兴趣,于是拒绝了。陆行舟本来也不想去,但他实在是不太冷静,需要换换脑子,索性跟着周济走了。
他一走,整间寝室的氛围立刻冷下来,仿佛空间也空了不少,郁河有点不习惯。他快速洗漱完,提醒另外两个室友别忘了关灯,就独自上了床。
这一个来月以来,除了那陆行舟住在他家的那天,郁河几乎天天失眠,今天也不例外。他躺在床上闭目养神,等着陆行舟回来。
陆行舟在周济的椅子上,心不在焉地看着手里的牌他今天运气不好,手里就没拿到过什么好牌,也没什么玩的心情。其中一个男生气势磅礴地甩了一架大飞机,然后用手肘怼了怼他,提醒道:“喂,到你了。”
陆行舟看着自己的一手烂牌,心里想着某个可能已经睡着的人,彻底没了心思。他把牌向前摊开:“手气太差,赢不了。我不玩了。”
周济在看牌的间隙里抽空瞟了一眼他:"怎么不玩了?”
陆行舟回过头来笑:“困了,你们好好玩。”
他蹑手蹑脚回了寝室,郁河几乎是同一时间用气声开口:“怎么这么晚才回?”
陆行舟没想到他还没睡,吓了一跳,反手关上门:“还没睡?”
床架嘎吱嘎吱响着,郁河下了床,给自己倒了杯水,又从药盒里拆出两颗药:“睡不着,下来吃颗药。”
陆行舟看他就这么穿着短袖短裤,赤着脚暴露在深秋夜晚寒冷的空气里,不由得皱起眉,催促道:“快上去,就这样下来太冷了。”
“还好。”郁河说,“我睡了。”
他虽然嘴上这么说,但还是等着陆行舟洗漱完上床躺好,一切都归于平静的时候才闭上眼睛。
翌日清晨,两个人像往常一样买了早餐准备等回了教室再吃——早上那点时间根本不够坐在食堂慢慢进食。每个人手里都拎了一碗用一次性纸碗装起来的粉,上面漂着辣椒油,翠绿的香菜点缀其中,在初冬早晨寒冷的空气中冒着诱人的热气。
他们刚上楼,远远就见六班门口站了一排人,齐刷刷地把早餐放在面前的台面上狼吞虎咽。
陆行舟直觉不太妙,走过去问站在最边上的韩柯:“这是什么情况?”
韩柯示意他往教室里看,唐韵正黑着一张脸坐在讲台上,教室里鸦雀无声。
“老唐突然来抓在班里吃早餐的,把我们都赶出来了,说吃完了才能进去。”韩柯低声道。
陆行舟说:“好吧。”
郁河把一次性纸碗放在台面上,拆开筷子搅了搅面前的粉,把香菜一点点挑出来。
陆行舟注意到了,凑过来:“你不吃香菜?”
郁河看他过来就不受控制地想起昨天晚上的事情,下意识抬手捏了捏耳垂:“能吃,但不喜欢。”
食堂阿姨手速太快,他根本来不及说不要香菜,就眼睁睁看着窗口里的阿姨舀了一大勺放进汤粉里,现在只能认命地挑出来。
陆行舟把他那碗推过去:“吃我的吧,我的没有香菜,我还没动呢。”
“那你……”郁河有点犹豫。
“我不挑,有没有都行。”陆行舟不由分说把郁河面前的粉拿到自己这里,“快吃吧。”
他草草把那碗原本属于郁河的粉拌匀,怕郁河后悔似的,迅速往嘴里送了一大口。
郁河收回目光,盯着面前没有加香菜的粉,半晌终于夹了一筷子送进嘴里。
食堂卖的东西其实都没有多好吃。牛肉粉的汤底不是牛骨炖的,而是潦草的菜汤;粉烫得过软,筷子轻轻一夹就会断掉;牛肉炖得太老,不够入味且轻易咀嚼不碎。如此种种制作出了一碗非常不完美的粉,但郁河还是莫名地觉得,这碗粉比他之前吃过的都要好吃。
陆行舟快速吃着。他其实不吃香菜,甚至讨厌那个味道,现在却视若无睹,面不改色地将那些绿色叶子混在雪白的粉里吃下去。他用余光瞥着郁河,唇边挑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
早读的铃声响起来了,唐韵走出来口头教育了一番他们这些不听打招呼在教室吃早餐的人。就把他们放进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