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尊捡回来个小师妹。
其实这事在隐灵谷是不怎么稀奇的,师尊隔三岔五就从某个犄角旮旯带回个小脏人,也不管那孩子资质如何,总是先捡回来再说。
只是这位小师妹实在是“非同凡响”——
是从山崖底下捡回来的。
“山崖底下?!”众人围成一圈,叽叽咕咕地谈论着,“没摔成肉泥都是她命大的...”
“可不嘛,不仅没摔成肉泥,还赶巧让师尊碰见了。”众人啧啧称奇。
“最新情报!”一人猫着腰,从书堂的扇窗探进头来。
众人向他连连招手。
“师尊和顾师伯把她抱到隐室偏房去了,现在在为她疗伤呢,诶,我看她穿得其实还挺干净的,感觉不像是无家可归的孩子,说不准...”
“说重点!”众人齐声。
那人噎了噎,抱怨了几句,便继续道:“你们一定好奇,小师妹从万丈山崖摔下,为何还能活着对不对?”
“啧。”
众人其实并不想听他故弄玄虚,奈何这厮就着德行,只能耐着性子配合他,连连点头。
“其实呢,师尊他们不仅从山崖下带回了小师妹,还带回了一只猫妖!”
“猫妖!?”
“还是千年猫妖!”
“千年猫妖!?”
“我还没见过活了四位数的古董妖呢!”
“那猫妖现在在哪呢?也在隐室吗?”
那人见话题跑偏了,连摆了摆手,将势头收住了:“那猫妖原在山崖底下修炼呢,谁料正正准准被小师妹砸着了。这一砸可不得了,把人千年猫妖灵力给砸没了!”
“嚯!”
“不得了!”
“这猫妖反应过来不得打击报复。”
“修为都没了怎么报复?”
“就是要报复师也拦着呢。”
“怪不得小师妹能活呢。”
众人七嘴八舌的,就是都有意压低了声量,也安静不到哪里去。
“温昊。”
处在喧嚣中心的人原本一手插着腰,脚踩在桌台上,闻言,收手收脚稍息立正一气呵成:“诶,师姐,吵到你了吗?”
书堂内瞬息间便安静了下来。
那人原本背对着她们,手里还举着书,这会转过头来,两颊处还有些未褪去的婴儿肥,看上去约莫十五六岁。她琥珀色的眼睛穿过人群,直直地看向他。
她似乎有些迟疑:“你说的那只猫...当真是只千年大妖?”
“千真万确,我亲耳听见师尊他说的!”
“唔。”温烛的眼帘垂了垂,“她现在在哪?那只猫。”
“应该...也在隐室吧。”温昊踌躇道,“师姐...你不会是要去找那妖打架吧?不至于吧,那猫现在应该还重伤着呢。”
“对啊对啊。”众人附和道。
温烛又将身子转了回去:“不打架,只是觉得稀奇。”
室内安静了两秒。
“不仅如此!”温昊激动道,“你们猜我还听见了什么!”
“什么什么!”
“顾师伯说!他要让顾叶庭拜倒师尊门下!”
“这么突然?”
“也不突然吧,顾师伯不是时不时地就送顾叶庭来隐灵谷养病吗?”
“那问题来了,我们是叫他师兄还是师弟呢?”
众人都被问住了。
按理说,应该叫他师弟才对。但比起他们这些被师尊从五湖四海捡回来的小脏人,顾叶庭是玄剑宗宗主的幼子,是正正经经的仙门世家子弟,以后在各方面肯定是要压他们一头的,不,应该是七七八四九头。总之,叫这位师弟...怎么想怎么别扭。
温昊想了想,向前边伸长了脖颈:“师姐!你觉得呢?”
“就叫顾叶庭。”温烛淡淡道。
“酷!”
“也就师姐你敢对他直呼其名了。”温昊缩了缩脖颈,“我们还是叫顾兄吧。”
温烛放下书,回过头:“为什么不敢?师尊岂不是一直教诲我们,在隐灵谷,不能以灵力高低论尊卑,高低贵贱到底是自己心里分出来的。灵力高的人不能以此欺辱、施压于灵力低的人,自然,灵力低的人对灵力高的人,也应该不卑不亢,不卑躬屈膝不必才对。”
“只有自己看得起自己,别人才会看得起你。况且...”
“他理应唤我一声师姐,我都退一步了。”
偷溜进隐灵室的时候,温烛依旧是这么想的。
只不过,小温烛似乎是被那些叽叽喳喳的人传染了,才会在见到顾叶庭时,心升一股怪异的情绪,一种微妙的排斥与不服气。
特别是在他亲眼目睹了自己的翻墙行径的时候。
温烛呆愣在墙头,一时间就这么跨坐在高处。
顾叶庭其实比她小上个两三岁,但此刻,他端坐在庭院内,手里还举着装着热茶的瓷杯,抿上了一两口,抬眼的时候,恰好注意到了她,看上去倒是蛮沉稳的,特别是和翻墙的自己比起来。
大抵是旧卧病床的缘故,他的肤色是不正常的苍白,眼周与靠近脖颈的地方还泛着青黑,因此,他抬眸看向她的时候,她才会觉得那眼神有种类似死水的平静与无神。
顾叶庭的眼神只在她身上停顿了两秒,便若无其事地移开了目光。
温烛想了想,也掠过庭院中的人,便直直地往偏室走去。
她在里头转了一圈,不仅没找到那猫妖的身影,连传说中的小师妹也没见着。
她惯不喜欢这种落得一场空的感觉,于是,便毫不犹豫地径直走向静坐在亭内的顾叶庭:“那只猫妖呢?”
“连同师妹一起,被师尊和父亲带去隐灵泉了。”顾叶庭回答道。
想来是为她们疗伤去了。不过顾叶庭这句师妹倒是叫得顺口得很。
“你已经拜过师尊了?”
“嗯。”
温烛点了点头,没再说话,心下盘算着改日再来,便转身打算离去了。
就在此时,身后那人剧烈咳嗽起来。温烛被吓得一激灵,转头便瞧见顾叶庭捂着嘴的手帕上渗出了鲜血:“你没事吧?”
温烛上前了一步,思来想去,又退了回去:“你的药呢?我帮你去拿。”
顾叶庭边咳嗽边道——若不是温烛已经对他这毛病见怪不怪了,这下一定会觉得他快一命呜呼了:“给师妹应急了。”
“那你等着,我去找师尊他们。”
“不用。”
温烛停下了步伐。
顾叶庭看着纯白手帕上的一晕血迹,叹了口气。早知道拿黑色的那条了。
他张了张嘴,似乎是想说些什么,最后,长叹了口气:“...总之...不用了。谢谢。”
“哦。”
话音落下后,她便继续朝那堵墙走去了。
她惯没有管闲事的习惯,特别是对她看不顺眼的人,就更是如此了。她其实不太明白顾叶庭的自怨自艾,甚至有些反感。
但别人的事她管不着,也没必要在此刻讥讽两句,惹人嫌。况且,未经他人苦...反正她就是看不惯。
她想着,日后或许免不了常与他见面,这苦瓜脸...
温烛尝试说服自己失败后,便又回过头,可又想了想,还是觉得不妥。
顾叶庭:“我知道你要说什么。”
温烛顿住了脚步。
“我没有觉得自己可怜,我知道和你们比起来,我很幸运。我只是...不甘心。”
事实上,他只是不想再当那个累赘,那个时时被关照的人。有时候想着,要么就这么一了百了了,省得父亲为他忧心。而现如今,父亲将自己送到隐灵谷,自己反而别扭起来。他觉得自己被抛弃了。
温烛却是摇了摇头:“我想说的是,你明明有选择,为什么要选一个让自己不高兴的活法。”
-
小师妹被关在隐室养伤,他们几番求见,都被师尊拒之门外。
温烛倒是不急,她问过师尊了,那猫妖似乎执意留在此处,师尊见她并无其他意思,便由她去了。
“师姐!今日下堂一起去探望小师妹吧?”
“不去。”温烛道。
她不太理解众人的兴致盎然,总归会见到的,何必急于一时。况且,师尊捂得这么紧,说不准那小师妹跌落山崖的时候受了重伤,这才不愿见人。
温昊回过头:“顾兄?”
顾叶庭看了他一眼,没说话,手握成拳又抵上了唇齿。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温昊摆了摆手,“你还是先安心养病吧。”
“我去。”
众人闻声向门外看去。
“温晓?你回来啦。”
温昊有些意外。温晓和他们不同,是有家的。
她每月都会回家待上五六天天,算上路途,一个月中,几乎有小半时间是不在隐灵谷的。可这会,她也就离开了三四天而已。
“昂?什么小师妹?”温晓拎着行囊就坐了下来。
温昊立马将顾虑抛至脑后,兴致盎然地同她讲了起来。
“...大概还是伤得很重,顾师伯都把顾兄的药拿来应急了。”
温晓闻言,看了顾叶庭一眼。
“你...一个人去?”
“不啊。”他清了清嗓,“正好师尊这会不在隐室,可以从后院翻进去。”
温晓似乎有些无语,瘪了瘪嘴:“我不去了,你们去吧。”
“啊...”几番被拒绝后,温昊还是有些郁闷的。
“又不是以后见不着了,急什么?”
“送温暖啊!同门情谊呢各位!小师妹被关在隐室养伤,肯定无聊坏了。”温昊又环顾了一周,可不幸的是,没有温烛那几个顶着,谁也不敢冒险了。
“行吧行吧,我自己去。”温昊嘟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