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云鹤道：“我没什么不敢！离我母亲远点！！”紧咬着牙关控制长剑袭向霍骁。

此时他已断一臂，实力大大减弱，又被痛意冲击脑海，加之失血过多，神志不甚清楚，动起手来不再有所顾忌，几番猛斩，霍骁被打得节节后退。

没有了霍骁的威胁，姬月更能安下心来吸收真火，稍有余力，便纵火攻向霍骁，替白云鹤解围，白云鹤的整条手臂、半个身子都已被血染红，脸色又复苍白，眼神似乎也开始涣散了。

韩渊落到风熠身侧，见战场斗法竟如此宏大，不由得眉头一紧，以他此刻的实力，恐怕不只是打不过风熠，他死的这十年中，世上的变化已沧桑的让他有些找不着北。

又见不过片刻未赶上，白云鹤便已将自己折腾成了那副凄惨模样，一条手臂不受控制只随着动作乱打乱晃，瞧来是已断了，若不尽快接上，待伤口坏死，此生也要缺臂，更别说血未止住，恐怕不等伤口坏死，流血也要流死。

他心下担忧不已，虽未赶得及时，但光看眼前之景，也将原因猜了个七七八八，若是霍骁伤他，衣袍不会如此完整，多半与他自身鲁莽有关。

耽误不得了。不由分说，韩渊就要飞上前将人拉回来，突然一道微风袭来，双脚似被加了千万斤的枷锁，将他牢牢定在了地面，他坠了下来，双腿重若万斤，一步也迈不出去。

转头，发现是风熠手持羽扇向他轻轻一扇。

韩渊厉声道：“他已这般，若无人上前相救，可就断送在此了，风熠，你不是说要庇佑你神族后裔么？如今怎么不动！”

风熠缓缓道：“神族后裔，何以经不住此等考验？你我皆要相信他才是。”

语毕，花机不由分说跳了出去，祭出双刀砍向霍骁，大喝道：“表哥快走，我来助你！”

英全欲拉花机不得，急道：“神君，花机上去，岂非坏事？”

韩渊道：“坏了何事？你们如何计划？！”

风熠道：“一片真情，本不该拦。”

英全道：“只能坏事的真情有何用？若花机被霍骁擒住，我们岂非白废如此久？”

韩渊一把拽住英全的衣襟，怒道：“你们究竟是要做什么！”

风熠语气满怀信心对韩渊道：“丹青莫要着急，有我在此，他们绝不会有事，但既要成长，受伤与历练在所难免，他若未走到这一步，永远无法做出抉择，他缺乏一些经验，相信他吧。”

又看向英全，一顿，语气变得有些严厉，道：“像霍骁这等人，为了利益不择手段，难道是我们所追求的？神不求利益，英全，真心比任何都重要，修道之人，心无杂念，所修一切皆虚，惟重在心诚。”

“可……”英全不能理解，又不知该说什么，只能担忧地看向战场。

不出他所料，花机不上，白云鹤尚还能挡住霍骁，他一上，便被霍骁三两枪打中，逼得白云鹤不仅要护住姬月，还要护住他，分身乏术，屡屡让霍骁靠近姬月，好几次险些便刺中。

英全神色紧张，原本他想，最好这大黎公子最后体力不支倒入火海，被火海吞没，看霍骁是救他还是执着杀姬月，若是霍骁选择了救这大黎公子，待姬月神火练成，霍骁加之楚先及大黎的一切都必死无疑，若是霍骁执着于杀姬月，且不说能不能杀死姬月，便真是杀了，大黎唯一的公子葬身火海，他亏么？

不亏！

他还要大肆宣扬霍骁欺幼主杀幼主，更要宣扬到楚先面前，时时刻刻提醒他是他最亲密的二弟杀死了他唯一的儿子，瞧瞧他楚先该如何解决！看看这满手血腥的孽障，又最终是落得如何田地！

见花机的捣乱下霍骁越发得心应手，英全心中焦急，喊道：“霍骁！你还记得那个贱人么？她冒死为你送城防图！她为你而死！你是如何待她的？楚先又是如何待她的？她被楚先害死，你又是如何待楚先？！霍骁！！是不是区区一个女人，绝抵不过你与楚先的手足之情？哪怕这个女人为你放弃一切！为你去死！也抵不过一个瞧不起你、瞧不起她、将她害死的仇人！”

听着他的骂声，韩渊有些诧异，但很快，一些往事涌上心头，加上他记得当时英全曾说他是岐山英氏之后，命运中有些东西被捆绑起来，逐渐变得清晰。

当年攻岐山，神族大势已去，岐山英氏及几个世族临阵倒戈，砍下当时的岐山君头颅为投名状，开城受降，迎大黎军入城。彼时攻岐山城者正是霍骁。

霍骁不费一兵一卒攻下城池，人人都很高兴，都赞扬霍骁威名远扬，才令敌人闻风丧胆，得此功绩，日后自是史书留名、万古流芳的奇将，只是万万没想到，霍骁入城后做的第一件事，却是杀降！

杀降，古之大罪，有谚语曰：“杀降不祥。”，为者往往不得好死、不得善终。

虽战争也要杀人，但战场拼杀本就你死我活，那是不得已而为之，所以杀之无罪，而降者于己已无害，再杀之则为生无妄之业，乃罪孽深重之行为，自来为天下将领所不齿，古往今来无数将军，纵然是心中极恨降者，只要对方受降，再如何随意打发也不会伤其性命，更甚者还要以礼相待，可偏偏霍骁杀了带头投降的英氏，且是用最刻薄的方式——满门抄斩！

霍骁绝非什么癖好奇葩、血腥屠戮的凶残之辈，他如此为之，不惜牺牲自己日后史书流芳的美名也要如此做的原因，是因为一个女子。

说来话长，那个女子对自己出身、姓名极为忌讳，旁人问时绝口不提，只说自己姓贺兰，霍骁对她爱之极深，她不愿说便不问，也不许旁人问，他称呼她为贺兰姑娘，便只许旁人如此称呼她，否则便要发难，无人敢得罪霍骁，便都齐齐称呼那女子为贺兰姑娘。

初时，旁人都以为霍骁是见色起意，只因这位贺兰姑娘生得实是天仙一般、貌美无双，所有第一眼见她之人，无不为她的容颜注目、心生爱怜。

但很快有人发现，她美则美矣，美却并非她最大的优点，她更大的优点在于蛊惑人心的手段。

她是个轻易能让他人为她生死不顾的狠角色。

她只是个奴隶，还是一个名声极差的奴隶，却常常能借着主家的威作威作福一方，她生性残暴，以折磨人为乐，凡是主家能摆平的事，没有她不曾犯过的，杀人放火、无恶不作，她活着，日日都有人死在她手中或因她而死，而她一个奴隶如此恶劣暴戾却依旧活得春风得意的原因，正是因为她有一套极强的魅惑之术。

据说被她看中的人，无不为她倾倒，甘愿为之付出一切。

她最后依附的那个世族，原是当地赫赫有名的大家族，正是因家主爱上了她，不惜代价满足她的无理要求，才迅速落魄。

而她不止看上过这一个世族，此人野心极强、心肠极冷，傍上的家族落魄了，便迅速丢弃，转头便能毫无芥蒂的傍上更大的权贵。

诸如此类之事已在她身上发生过无数次，奇怪的是，每一个被她傍上的新角色都从来不在意她的过去，都对她爱不释手。

因此，纵然霍骁是出了名的不近女色、定力如冰，但说她能使手段魅惑住霍骁，也极少有人质疑，连自诩最了解他的楚先也为此颇为担心，暗暗派人去查这贺兰姑娘的底细。

果真叫他查到一些。

原来这位贺兰姑娘本姓申屠，曾是一世族家的小姐，却为奴婢所出。其母不知廉耻勾引主家才有此女，本应打死，但被府中大夫人发现时已有身孕，大夫人心地纯善，可怜她腹中胎儿，便留下了她娘俩性命，其母生下她后，大夫人垂怜稚子无辜，对她百般呵护，视若亲女，养在身边亲自教导，尽心尽力，当地颇有贤名。

奈何这位贺兰姑娘本性劣质，随了生母嚣张跋扈、任性妄为，在家欺辱姐妹兄弟，对待长辈无礼刻薄，大夫人发怒，有一次将她狠狠教训了一通，她便与家奴私通来置气，被发现后不顾父母的养育、家族的培养，又与家奴私奔。

但她少出闺阁，家奴也见识短浅，二人未出城门便被抓了回来，家奴被以逃奴罪被处死，她又要殉情，数次一哭二闹三上吊闹得满城风雨，使家族颜面尽失，便与她断绝关系，夺去她的小姐身份，充做奴隶，卖与他人。

后来便有了她恃美行凶的诸多事。

这样的名声可谓是臭的不能再臭，当时楚先便认定此女定是居心叵测，自己天真的二弟洁身自好一生，终于是劫数来了，见霍骁连行军也要将那女子带在身边寸步不离，更是坚定内心想法，最要命的事，他无数次问起霍骁究竟喜欢这女子何处，霍骁总是沉默不语，最多说一句“从前见过”。

只是见过？还是认识？亦或是有过什么更深的渊源？不知道、不清楚，更不可能！

霍骁七岁前是个乞丐，后来与楚先相识从此知根知底，楚先并不识得此人，七岁前的乞儿霍骁若是识得此人也难以得到这恶名昭彰者什么好处，所以，这定然是霍骁为了搪塞悠悠之口的谎言。

楚先为之日夜难安、食不知味，但知霍骁执拗，又无中毒、中咒之相，而那女子更是一个十分的凡人，无奈怎么试探也不能试探出一丝不对，因而只能一边堤防，一边无可奈何，为了顾及二弟名声面子，明面上装也装得欣慰宽容。

后来贺兰姑娘随军，韩渊与她见过几面，偶尔说上一两句话，她和传言有些相似，浑身带刺、好借霍骁名义压人、纵然面对诸位将军也出言不逊，为人大胆风流，几位老实些的将军常常被她三两句话撩拨的面红耳赤，又碍于霍骁之面，最多只能找霍骁告状，而霍骁极由着她。

但细细想来，又和传言不太相似。

她借势压人，但从未出手伤害过谁，她出言不逊，又从未背后告过恶状，她大胆风流倒是不假，但往往只惹得人厌弃烦躁，没有人想要靠近她，所谓魅惑之术更是子虚乌有，又或者她单单只对一人使用，便是霍骁。

而霍骁果真爱极了贺兰姑娘。

霍骁此人，貌美法强，自少年时起便倾慕者无数，成将时大胆示好者更如鱼涌，日日不绝。

虽拒绝无数、漠视无数，他的爱慕者却只当他是生性冷淡，依旧趋之若鹜，千方百计接近于他，纵然如此，他亦持重端方，不曾与任何人传出过半分风流韵事，在情之一字上几乎刻板绝情到不似活人。

当时都笑他克己复礼、迂腐古板，直到贺兰姑娘出现他们才知，原来那样内敛克己之人，在得到姑娘的回应后也会高兴地当众宣誓要与之一生一世。

有一回庆功宴，贺兰姑娘向霍骁敬了一杯酒，表明了自己对霍骁的心意，众人才恍然大悟，原来在霍骁的世界里，竟是他强留她在身边。

那夜他眼睛一直亮闪闪的，春风得意、无限柔情。

世上哪有什么生性冷淡？什么不懂情爱？无非是还没遇到那个让他动心的人而已。

如霍骁这般人，一生要么不动情，动情便是一生，可惜这样一生一次的挚爱，死了，死在他的疏忽里，又为他而死，偏偏凶手后来成了他的同僚。

他当时怒气上头，管不了那么多，强杀赵烨不成，便以兄弟之情相逼楚先杀死赵烨，楚先为难犹豫，却始终没答应，最后借王威一口否决，霍骁只是愣了愣，没什么别的反应，转身走了。

自他们二人结拜以来，霍骁追随楚先出生入死，纵是为楚先屡屡送命也毫无一句怨言，但因此事，霍骁那一年都不曾主动同楚先说过半句话，他心里压着恨，也许不是恨别人，而是恨他自己。

这份仇恨如此积压，越积越深，一直到岐山才终于得以发泄。

当年赵烨临走前的转身一箭，授得正是岐山英氏的令，攻城岐山之战，是他主动请缨，他本为杀人而去，故而有了后来的杀降惨案。

此案距贺兰姑娘逝世已过去多年，赵烨将军也早已逝世，在他杀降之前，从来没有人知道他心里原还是压着仇恨，就像此刻，也没人知道霍骁的心里还有没有对当年之事的不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