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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章 因缘合(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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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一日!”冯大竞大步走进人丛间,逼视身周每一张脸,“哪怕明日真送来了,又够吃几日?竹墙不拆,外头甚么情形还不是他们说了算!今日是粮米不足,明日还不知又有甚么托辞!”他跳上庖房门边的矮凳,“我算是看明白了,那些个狗官便是故意克减,等我们这儿身子弱的死绝了,不知要给他们省下多少粮米!”

“就是!”人墙里马上有人叫道,“还让在尸册上记甚么男丁,真当我们不晓得他们打的什么主意!”

“又不是一帮子瘟猪,还只管在栅栏里等死怎的!”

众人吵吵嚷嚷,四壁浮动的烛光愈来愈亮。

何汉回身向壁,扶住墙边那一杆铁锹。

“那个姓吴的影卫何时在镇上?”他问。

嘈杂声渐息,所有人都望向他的背影。

“打探过了,这几日李明念不在,那影卫得上山捡柴,总要晚间才回来。”有人回答。

何汉握紧铁锹长柄。“好,那便等着天亮。”他道,“若是再不送粮药来,或者再拿甚么稻皮干姜打发我们,就同他们硬拼一场,抢也要抢过来!”

“但墙外头守着的都是官兵,还尽是些武卒……”背后冒出一个的声音,“他们有刀有枪,我们可什么也没有。”

“怎么没有?”何汉转过身,双目灼灼发亮,一张阔脸红似火烧。“锄头不能使,铁锹不能使?便是只这副身子堵近前,也挡得住他们枪口!我便不信了,这一条命、一把锹,难道还只能给自己挖个坟坑!”他将铁揪狠狠一拄,“谁敢跟我一道!”

这一杆拄得山响,铁锹几近捅穿地板。逼仄的堂屋顿时燥若炉膛。

“左右是死,拼了这条命,其他人不定还有条活路!”近处有人涨红了脸,“我去!”

“我也去!”大门旁也举起一只手。

应和声接二连三响起,一张张红亮的脸膛唾沫横飞。那马脸乡人与左右互碰眼光,硬着头皮站出来,转身面向一屋子乡邻。“还是先去告诉张婶和祐齐罢!”他高声道,“现下是张家主事,乡人们也尽听张家的!”

“张家净是女人孩子,便是知道了,无非也是接着跟那些个中镇狗官交涉!”矮凳上的冯大竞梗起脖子,“光靠嘴说要有用,早不会死这么多人!”

“对,这回不能听张家的!”

“张家的只能管粮!”

人丛里却仍有窃语。

又一个声音冒出来:“可单凭我们这些人……”

“我瞧外头守卫也减了一半,定是官府人手不够!”有人打断,“没甚么好怕的!”

“怎会人手不够?山上军所不是还有武卒么?”那马脸乡人立时接口,“那可是千户所,各个都是万里挑一的强兵,官府专养来镇着玄盾阁的!南山那些门人也不定打得过,我们又如何抵敌得住?”

“武卒我们打不过,难道府兵便打得过?”何汉高大的身板挺扎在侧,“原就是要豁出命大闹一场,还想甚么打不打得过!净在这扯东扯西,你若是怕死,现下便出去!”

“也不是怕死的事。”底下又有人道,“只是……若拼死也闹不出甚么名堂,又何必干折了性命。”

“是啊,那李明念不是去外乡买药了么?还有那个鲁——鲁甚么?不也还三天两头送粮过来么?”

“镇北都禁了足,他们自身难保,那里还顾得上我们?那李明念也不过一个十来岁的丫头,纵使有三头六臂,又能带回多少药材!”何汉声迸如刀,“镇南八千口人,难道就指着这几个外人来救!我们是没手没脚,还是真成了他们中镇人圈养的畜生,死到临头也不敢吭声!”

“说得好!”冯大竞大叫,“管他有多少兵,咱们就舍命撕开条口子!好教那些中镇狗官晓得,我们南荧人不是任打任杀的牛马,逼到这份上了还给他们拉车!”

屋内沸腾起来。马脸乡人也涨红了脸,忽而将脚一跌。

“我家婆娘和娃娃都没了,也不怕拖累哪个!”他道,“我跟你们一道!”

又一个乡人跃上矮凳,险些将冯大竞挤下去。那人挥臂怒嚷:

“再忍下去,那些个中镇人也只会得寸进尺!还不如跟他们拼了!”

“对,拼了!”

激亢的呼喊一浪高过一浪,彻底淹没余下人声,掀房顶也震动不住。

黄脸汉子跳将起来,浑身发抖。

“拼了!”他大喊。

何汉弯下腰,抄起酒碗摔砸在地。

砰!

巨响如雷而炸。

张祐齐惊醒过来,猛地坐起身子,急在黑暗中寻看。窗缝外疾风呼啸,雪夜亮如白昼。几线亮光打上门扇,他听见门外一阵杂沓的脚步声,接着又一声撞响,是隔壁内室教人撞开。张祐齐头皮一麻,飞快爬起身,用力将窗推开。风雪呼啦啦灌进屋里,榻侧的张祐安拱动一下,迷迷糊糊嘟囔:“二哥……什么声音?”

“有人闯进来了!”张祐齐扯起他胳膊,“快,快起——”

房门“砰”地破开,两条高大人影一齐拥入屋中,扑向草榻。张祐齐不及反应,只听小弟一声惊叫,肩头即教人一搡,往前扑栽下去。倒地的一瞬,一张阔脸划过视野。张祐齐急要撑身爬起,又被逮住胳膊反剪腰后,下巴重重磕地。他眼前发昏,喉中惊喊:“何——”

一团粗糙的物什塞入口中,他耳边响起低斥:

“不许出声!”

张祐齐犹自翻弹闷叫。背后人绑住他手腕,一把拉拽起来,捂起口鼻提拖出门。

大雪遮天盖地,冰冷的雪花剐过脸庞、钻进衣里。张祐齐赤足踩在雪地间,一路挣挫呜叫,发出的动静尽教烈风吞没。一间新腾空的栅居闯入眼中,他被拎上竹梯,推进门内。身子栽倒在地,嘴里的物什刮蹭出来。张祐齐铆劲翻过身,见得黑影一掠,竟是小弟也教扔到一旁,缚手缚脚,口塞一团糙黑树皮,满眼惊惧。

冯大竞跟进屋内,何汉用力摔上大门。两人一道将兄弟俩拖进庖房,捆坐墙角的水缸边。

张祐扭身挣扎:“何叔……何叔你们这是做甚!”

“说了不许出声!”何汉拉紧草绳,口里呼哧喘气,“我们不会伤你,但今日这事……绝不能让你张家给搅了!”

四下昏黑一片,他蹲在张祐齐跟前,吐出的浊息热得烫人。少年郎瑟缩一下,倏然醒悟。“你们,你们是想……”他剧烈颤抖起来,“不成,绝对不成!守墙的尽是武卒,各个武功高强,装束俱全——你们连口刀也没有,打起来只会白白送命!”

“我不想死,也没人想死!是那些中镇狗官要逼我们死!”一旁冯大竞低吼,“早晚要死,不如杀几个狗官,反他娘的一场!”

张祐齐打着冷战,直摇脑袋。

“不成……何叔你听我说——”

话音一堵,湿漉漉的树皮再度入口。张祐齐奋力嘶叫,字音却塞在喉间,含混难辨。一件蓑衣盖上来,蒙住头脸。他不住摇头,只从棕须间张得模糊的人影。

“待在这里,”蓑衣外传来何汉粗沉的喘息,“真要闹大了,官府的账也算不到你们头上。”

张祐齐呜呜闷呼,但见那人影一晃,踏嘎吱履声远去。

砰一声震响,大门终自关上。

天光渐明,山风暂息咆哮,银粟漫天飘飞。

时近辰时,主道竹墙间的窄门一派寂静。七个少年郎照旧藏身东侧长巷,搓手搓耳,抱臂跺脚,不时探出脑袋,偷偷朝那窄门张看。其中一人耳尖,隐约听得大片嚓嚓的移动声,不觉左右看看,独自摸到后方拐角处,觑向西面。看清那声源,他神色一变,拽来领头的虬发少年,急指道西:“看那边——那是不是何叔?”

余下几人听见这话,也连忙凑聚近前。相隔一条主道,西面屋舍鳞集、门户凋敝,一条长长的人龙穿行内侧狭巷中,那阔脸的何汉一马当先,其后各个扛锄绰耙,遥遥望去竟填街塞巷,黑压压一片。

“怎、怎的有这么多人?”虬发少年惊道,“还尽带着农具!”

“这……这我们几个也拦不住啊!”另一人慌起来,忙踮脚望南,“祐齐他们怎么还不来!”

虬发少年脸色煞白,看那一条长龙渐渐停下,挤在蔽身的小巷间。何汉立在最前,似是说了些什么,而后一招右手,领十余个乡人拐出巷口,逼向主道。他们手无寸铁,那群抄农具的汉子却伏在巷里,愈拢愈紧。“不妙……”虬发少年直瞪瞪望着,突然左右开弓,使劲催推几个同伴:“快,快去——找不到祐齐就去找张婶!快去!”

少年们一一回神,疾奔向南。

窄门前一阵骨碌碌的声响,墙尖一抖,横作门扇的竹竿即教拉开。郑百户当先踱入门内,身后跟进三台辘车,俱拴满一车板高高的粮袋。他引辘车停放主道正中,恰迎上自西而出的何汉一行,雪幕中匆匆一瞥,已认出尽是壮年的生面孔。

“怎地来这许多人?原先那领粮的呢?”郑百户问。

何汉抬手,拦同伴住脚五步之外。飞雪迷眼,三名推车武卒一身白晃晃的铠甲,虽未持长枪,却也各挎一柄弯刀,双目直盯过来,面色不善。何汉目越郑百户肩头,暗估粮袋数量,又望向车队末尾——两个官兵并肩门前,将那窄门遮得严严实实,难窥其外。“他病了。”何汉扬声道,“我们听闻县里拨了赈灾的粮药,料想今日粮药也会多发些,便多叫了几个人来。”

郑百户蹙眉未答,一旁推车的武卒却变了脸色:“浑说!哪来的县里拨粮!”

“怎么没有!”马脸乡人挺到何汉身旁,“我昨日下晌在墙边听得一清二楚,说是县里拨了粮米下来,今日便要按人头发放,每人都有七两!”

“放你娘的屁!”那武卒冲口便骂,“吃过脱粒的米没有?还甚么七两米,也不怕撑死你!再敢胡说八道,现下便砍了你那脑袋!”

马脸乡人脸膛一红,还要上前再争,却听郑百户喝断:“好了!”他提一提枪杆,侧身让出那三台辘车,“今日的粮米尽在这里,药材还得再等一日。官府体恤你们,这回送的不是稻皮,尽是白米。天冷了,吃饱了便待屋里头养病,莫出来晃荡,省得再将病气过给旁人。”

何汉与同伴碰一下眼光,叫上一人同趋近前,各把住一台辘车检看。那三个推车武卒让开身,各自退到车旁。

粮袋打拴得紧实,何汉从顶上扒下两袋,掂起其中一袋,又去掂另一袋。他倏地抬起头来:“这些加起来顶多四石!”他两眼圆睁,看向对面武卒,“八千口人——四石米!每人还不足一两!”

“镇北的一人七两,我们还不足一两……”马脸乡人趴在车边,周身打起颤来,“这哪是给人吃的……连只鸡也吃不饱!”

“闭嘴!”车边的武卒喝道,“你吃过白米还是养过鸡?啊?自个儿连米都未吃过,倒晓得鸡吃不饱!再敢浑说,立刻捉去活埋!”

“没养过还没见过吗!”何汉顶着一张红脸怒咆,“鸡多大,我们多大!一样是两条胳膊两条腿,凭甚么外头的一人七两,我们一人还不足一两!”

“说的对!一样是人,凭甚么你们有吃有穿,我们就得在这墙里等死!”马脸乡人扑绕过辘车,一把揪住那武卒胸甲,“县里拨了粮,自也有我们的份!把我们的粮拿来!”

“对,把我们的粮拿来!”

“拿来!”

余众尽皆发喊,冲开粮车拥上前,捉住几个官兵不放。

“反了你们!”头先说话的武卒慌了神,按住刀柄左推右搡,“撒开——撒开!”

两拨人正自缠斗,一个黄脸汉子跑出人丛,一头扎向墙间窄门。两个守门的官兵急忙拦住,争奈那汉子不要命地挣撞,竟自臂缝里望见镇北主道,眼里唰地涌出热泪。“外头有粮车——街上在发粮!”他颤声哭喊,“七两米……一人七两米!”

“住口!”守门的官兵厉声呼喝,那黄脸汉子却好似失心疯,一个劲蹬踢、冲撞,目钉远方粮车,口里不停吼叫:“一人七两——一人七两米!”

“住口——快住口!”

四条臂膀阻他不住,那官兵高声叫骂,混乱间拔出腰刀。

“七两米!七——”

唰啦。

赤血泼溅,狂呼戛然而止。一颗头颅摔落在地,蜡黄的面皮滚过遍地白雪,甩出一串鲜红血迹。

“杀人了……他们杀人了!杀人了!”有人高叫。

何汉双眼赤红,扭头冲西面嘶喊:“弟兄们——拼了!”

“拼了——”

破败的屋舍间呼喊震天,冯大竞率众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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