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伦不知道什么时候带着塔莎回来了,他们没打扰这三个人说话,晚饭也是分开吃的。
崔涣本打算晚上就开车离开,但他们刚刚喝了点酒,虽然不多,但为了安全起见,崔涣还是决定今晚留在这。
喝酒和抽烟一般是伴生的动作,崔涣咬着烟头,刚要点燃的时候被骆峤拦住了。
“阿莱哥不抽烟。”骆峤的意思很明显,就是让崔涣也别抽了。
崔涣把这颗烟别在耳朵上:“可他又不在这。”
钱自莱吃过晚饭就被塔莎缠住了,他似乎很讨小孩子喜欢,无论是米娅两姐妹还是塔莎,眼下语言完全不通的两个人正在卧室里玩过家家的游戏。
“但是会有味道。”骆峤很坚持。
崔涣真想让骆征南看看他弟弟现在是什么样,他想不通:“我上午不是也抽了?”
“那不一样,上午下雨,烟味很快就会消掉,但现在雨停了。”
崔涣很少有这种时候,有点无语:“你这么在乎他,你们怎么不在一起啊?”
“他又不喜欢我,”骆峤透过窗户看到钱自莱的侧脸,他笑得似乎很开心,两颗尖尖的虎牙都露出来,骆峤不自觉地也露出一个笑:“而且他总是要走的。”
“那你们可以异国恋,”经历过生死之后,在崔涣眼里这种能解决的问题都不能称之为问题了:“事情总有解决的办法。”
这句话和当年钱自莱对他说的话很像,但骆峤还是摇了摇头:“可他不想。”
“而且异国恋太不稳定了,迟早有一天要分开的。”
崔涣看着骆峤,这几年他把骆峤当成亲弟弟一样照顾,此刻也是真心实意地替骆峤考虑:“既然你无论如何都觉得你们一定会走向不好的结局,那不如就抓住此刻你能得到的,哪怕只有短暂的几秒钟。”
他又想起骆征南了,如果他早就知道他们会是这样的结局……那他还会去也门吗?
或许答案依旧是会的,记忆是最虚幻的,也是最坚韧的。这么多年,一直是这样虚无缥缈的东西在支撑着他往前走。即使二人最后走向分离的结局,但正是这些在结局之前的记忆让他拥有活下去的勇气。
崔涣靠在椅子上:“明天会发生什么,谁能知道呢?就像我和你哥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也没想过我们会在一起。”
骆峤从没听骆征南提起过他和崔涣的过往,骆征南死后,崔涣也不说了,他试探性地发问:“所以你们第一次见面,是什么样的?”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还没辞职,他差点摔了我的相机,骂我是黑心记者,”崔涣陷入回忆中:“因为当时,我工作的报社在报纸上登了一篇关于一名无国界医生的报道。有很多夸张的部分,为了抓人眼球,也有很多不实的东西。那篇报道不是我写的,但他以为和我有关。”
“后来我才知道,那名医生已经死了,在这篇报道发出之前。我们一起搜集证据打官司,但因为一直找不到直系亲属,拖了很久才让那家报社公开道歉。之后我还在当记者,但不在那家报社工作了。”
当时骆征南还没有完全地信任他,他们一边准备起诉材料,一边骆征南还要防着他。好几次崔涣突然在半夜惊醒,发现骆征南就坐在那盯着他看。
“我哥就是这样,”骆峤低着头笑:“很认真,有时候甚至有点一根筋。”
崔涣点头:“而且你们挺像的,你没发现吗?”
“有吗?”
崔涣眨了眨眼:“性格,一模一样。”
那种对于某件事或某个人的执着,也一模一样。
塔莎玩够了,钱自莱发现陪小孩玩有时候也挺累的,他踩着拖鞋从房间里走出来。骆峤一看到他就笑了,钱自莱头上被塔莎扎满了辫子,五颜六色的,看起来有点滑稽。
但骆峤说:“好可爱。”
“你真是疯了。”钱自莱如是回答。
他伸手往头顶摸了半天,但皮筋太细了,他怎么都找不到。
骆峤把他的手拨开,帮他把皮筋一根一根地拆下来:“塔莎怎么那么爱打扮你,前几天是绣球花,今天是扎辫子,她是不是把你当成芭比娃娃了?”
“谁知道,”钱自莱闭着眼睛享受骆峤的服务:“说不定是她透过现象看本质,发现我是这里唯一的一颗软柿子,所以开始捏我了呢。”
骆峤替他摘下眼镜,还捏了捏他的脸:“确实是软柿子。”
崔涣在旁边看了一会,他实在看不下去,扔了句去睡了就进房间了。
头皮被勒久了不回血,骆峤把钱自莱的头按到自己腿上,一点点地帮他按摩。钱自莱不自觉地环住骆峤的腰,把脸埋进骆峤的腰腹中。
“你们刚刚都聊什么了?”钱自莱问。
骆峤手上动作没停,手指穿插在钱自莱的黑发里:“聊了聊我哥,我才知道我哥谈起恋爱居然和平时一点都不一样。”
钱自莱闷闷地笑了笑:“毕竟是谈恋爱,当然要展示出不一样的地方,否则和朋友有什么区别。”
“那你呢?”骆峤问。
骆峤按得实在是很舒服,钱自莱迷迷糊糊地回答:“什么我呢。”
“你谈恋爱的时候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我不知道,”钱自莱搂住骆峤的手臂僵直了,因为他发现现在这个动作是只适合出现在情侣之间的,可太舒服了,他不想动:“不是和你说了吗,我没谈过恋爱。”
骆峤明显没打算这么简单就结束这个问题:“你和那个……那个李壤,不算吗。”
“当然不算了,我们连手都没牵过,最多放学做同一班公交车回家而已。再亲密一点就是,上课互相传纸条聊天吧。而且他估计都恨死我了,毕竟后来我妈让他在老师面前出了个大丑。”
一想到这,钱自莱就忍不住叹气。倒不是他对李壤还有别的什么感情,猴年马月的事,早就和风一样烟消云散了。但他一天没当面和李壤说抱歉,就一天觉得欠他的,钱自莱不想要这种欠了别人什么的感觉。
这个回答让骆峤既高兴又沮丧,高兴的地方在于他或许是钱自莱第一次牵手的人、第一次带有暧昧意味的拥抱的人;而沮丧的是他想要的远远不止这些,他想成为和钱自莱第一个接吻的人,第一次做/爱的人。
但这是无法实现的。可他又想起崔涣刚才和他说的话:要抓住他能抓住的,哪怕只有几秒。
他突然把钱自莱半搂半抱地带起来,两个人面对面地坐着。钱自莱都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骆峤就按住了他的肩膀。
“你……干什么?”
钱自莱的直觉告诉他现在的状况不太对,骆峤瞳孔的颜色很浅,日光下是琥珀色,但现在没有太阳,变成黑漆漆的两颗。他看到自己的五官倒映在这双瞳孔里,就像他面对那头不知名的猎豹的时候,就像他此刻面对莫托的时候。
骆峤突然又泄气了,他想问问钱自莱想不想和他谈恋爱,哪怕只有一个月;也想问钱自莱对他到底是朋友还是有一点喜欢。他想要的不多,一点点就够了。
可他还是退缩了,他害怕从钱自莱口中听到否定的答案,他害怕听到钱自莱说不想;害怕听到钱自莱说只是朋友;害怕看到这张波澜不惊的脸上露出否定或者不可置信的表情。
与其说害怕,到不如说他无法看透现在的钱自莱,他的控制欲无处施展,在不断地累积中演变成类似害怕的情绪。
骆峤突然坍塌成一颗萎缩的苹果,软绵绵地倚靠在钱自莱身上:“没什么。”
“……刚刚聊到你哥,所以你难过了?”钱自莱思来想去,只有这个理由解释得通。
骆峤的无言被他当成默认,他没推开骆峤,反而伸出手,在骆峤的背脊上很轻地拍了拍。
“好了,好了,你哥一定也不想看到你这样,”他安慰的话有一箩筐,张开嘴就争先恐后地往外蹦:“或者你就把我当成你哥哥吧。”
话一说出口,钱自莱觉得不对。
果然,下一秒骆峤就把他推开了:“你想当我哥?!”
钱自莱张着嘴百口莫辩,他安慰人的时候压根就不过脑,和浮游生物没什么区别:“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
骆峤气得眼睛都红了,他绕过钱自莱就进屋子,三步并作两步地往阁楼上上。
“不是,我就是随口一说,不是你想的那个意思!”
钱自莱紧随其后,试图拉住骆峤的手,但被骆峤躲开了。
骆峤怎么也没想到,他会从钱自莱嘴里听见这样的回答,虽然他还没问,但骆峤自顾自地把刚才那句话划分进回答的部分。
还不如朋友呢,至少朋友还有能变成恋人的可能,但哥哥?钱自莱想当他哥哥?提起哥哥他就想到骆征南,这时候他心里揪着疼;又想到钱自莱,心里像烈火烹油一样噼里啪啦,他觉得自己都快精神分裂了。
“我不是要当你哥哥的意思,真的就是随口…随口一说。”钱自莱追进来,第一次在骆峤不愿意的情况下牵住了他的手。
骆峤挣了挣手,但没挣脱开:“那你想当什么?”
“我……”疯了,钱自莱不知道啊,他是不可能和骆峤在一起的,但现在骆峤气得快哭出来了,他暗自咬了咬牙,豁出去了:“我当你情哥哥,情哥哥行吗?”
骆峤的眼泪还没流出来就憋回去了,他怔怔地看着钱自莱,感觉自己幻听了:“啊?你说什么?”
钱自莱闭了闭眼睛:“你能当我刚才一直在梦游和说梦话吗,从塔莎房间出来后到刚才为止。”
“那你,真没想过当我哥?”骆峤问。
“当然没有了,怎么可能呢?”钱自莱怎么可能和一个已经死去的人争同一个位置,这对骆征南太不尊重了,而且他也不想当骆峤的哥哥。
“那你想当我的什么?”骆峤又问。
钱自莱面无表情地回答:“我刚才不是说了吗?”
“你再说一遍。”
他变脸速度犹如三峡大坝,滚滚长江东逝水地流走了:“你别得寸进尺……”
骆峤的眼眶还是红红的,但脸上的笑却怎么都压不住。要是他自己默默地笑也就算了,他还笑出声音了。钱自莱恼羞成怒地扔了个枕头,正好砸在骆峤脸上:“你别笑了!”
这一下仿佛彻底打开了骆峤的某种开关,他乐不可支地笑倒在床上,当钱自莱靠近的时候他一伸手,钱自莱就被他拉过来。他按着钱自莱翻了个身,两个人的姿势就变成骆峤在上,钱自莱被他压着。
他把脸埋进钱自莱的颈窝里,笑声变得很厚,闷闷的传出来。不知道这是呼吸还是声波之类的,总之震得钱自莱脖子上很痒,他推了推骆峤,反而被更紧地拥住了。
骆峤想:他要抓住他能抓住的,哪怕只有几秒钟,哪怕只有几个瞬间。
半小时后骆峤擦着湿漉漉的头发从浴室走出来:“阿莱哥,阁楼里真的好热,我今天能不穿上衣吗?”
钱自莱还不想搭理他,呵呵一笑道:“你光屁股睡都行,问我干什么?”
“真的吗,”骆峤的手伸向裤子,然后在钱自莱恍若实质的目光下收回来了:“不就是说了句情哥哥吗,你怎么自己还生气了,我都不生气了……”
他弯腰,脸凑近钱自莱的脸,钱自莱没躲,两个人的鼻尖撞到一起。骆峤的目光掉到钱自莱的嘴上,他刚想往前凑,钱自莱就往后撤了:“咱俩今晚扯平了。”
“既然这样,那我还能脱了上衣睡吗?”骆峤问。
钱自莱说:“那我真的会把你踢下床。”
骆峤说好吧,去行李箱里翻出件很薄的T恤衫,当着钱自莱的面就换了。
他要钻进被窝前,钱自莱来了一句:“去吹头发,不然明天要感冒。”
骆峤哦了一声,很听话地又钻进浴室里。
其实今夜就是钱自莱构想的那个风平浪静,连月亮都消失的夜晚,适合钱自莱问问骆峤关于那道疤的夜晚。但刚才两个人闹了一通,很显然不适合聊这个话题了。
钱自莱把自己那颗在胸腔里横冲直撞的心安抚好的时候,骆峤的呼吸声已经变得很绵长了。他想说些什么或者做些什么,可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想要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