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娜尔，汇报探测器的位置。”风起站在控制台前，声音里带着一丝沙哑。

已经快十个小时了，他们只短暂地轮流休息了一会儿。

可哪怕是在休息的时候，他们也穿着舱外航天服，无法进入深度睡眠。

“探测器已经接近‘烛龙’，预计还有半小时，就能进入‘烛龙’轨道。”阿娜尔的声音紧绷。

“不能再快一点了吗？”严砺抬起头。

“不行。”阿娜尔摇头，双手紧紧握着：“这已经是燃料允许的情况下，最快的速度了。再加速就没燃料进入轨道了。”

“好，阿娜尔，继续监控。”

风起命令道。

同时，她的手指微动，控制着太阳能板收起。

阳光打在缓缓收拢的面板上，反射进船舱里，在舱壁上烙下一道妖异的白芒。

像是要在舱壁上灼烧出一个洞来。

风起眼眸微眯。

与此同时，太阳黑子密集区域，第一道耀斑喷涌而出。

指挥中心里，红色警报猛然亮起。

程昊霍然起身：“指挥，拉格朗日点，监测到太阳风暴爆发！”

拉格朗日点距离地球一百五十万公里，那里的卫星是监测太阳风暴的第一线。

“我们还有多久？”总指挥快步而来。

“最多两个小时，太阳风暴就会抵达地球。”程昊快速说道。

“我是问‘曙光号’。”

十万公里高度，没有地球磁场的保护，“曙光号”将直面太阳风暴。

那对飞船和航天员都会是毁灭性的。

“如果他们现在开始向外侧移动，还有最多三十分钟。”杜铭说道。

总指挥面色严肃，打开通讯：“地面呼叫‘曙光号’。”

航天器里，风起抬起手，示意阿娜尔暂停汇报：“‘曙光号’收到，这里是风起。”

“风起，三十分钟内，我需要你们进入地球背面。”

“明白。‘曙光号’现在开始向地球背面转移。”风起抬起左手，向严砺示意。

严砺没有说话，沉默着开始操控航天器。

推进器喷出幽蓝色的火焰，震动传递进船舱中。

晃动中，风起用膝盖抵住控制台，稳定住自己的重心，接着说：“探测器还需要二十五分钟入轨。在此之前，我们不能完全进入地球背面。”

总指挥沉默了几秒，“如果事有不可为……你们的安全最重要。”

“明白。”风起说道：“我会确保船员及时进入电磁屏蔽舱。”

严砺抬头，快速看了他一眼。

如果没有探测器，三方同步起爆要怎么办？

可没有人说出口。

通讯里陷入了让人不安的沉默。

宇宙中，两枚探测器还在安静地飞行着。

阿娜尔焦急地趴在屏幕上，一张张点开探测器传回的图像，不断放大缩小：“快一点啊，怎么还没到……”

“求求你了……”

”爬快点吧……”

终于，探测器传回的图像里，“烛龙”模糊的身影开始出现。

“看到了！”阿娜尔惊喜出声：“现在距离‘烛龙’五千米，预计三分钟后，进入引力捕获区。”

深灰色的行星一帧帧变大，赤道上的起爆装置一闪而过，像是一粒芝麻。

“快点快点快点。”阿娜尔握着拳头，嘴里念念有词。

突然，“兹啦——”

一阵电磁噪声在频道里响起。

风起按住耳机：“阿娜尔，静音。”

阿娜尔闭上嘴，双手捂在头盔面罩上。

“‘曙光号’，呼叫地面。”风起打开了通讯。

可没有人应答。

地面指挥中心里，光谱分析员一嗓子直接破音：“X级超强太阳耀斑爆发！不对，是Z级耀斑！Z级啊！”

太阳耀斑从低到高，分为A、B、C、M、X五个级别，十倍递增。

X级之上，还有Z级，是X级的十倍，在人类历史上只被观测到一次。

那一年，极光出现在世界各地，从美国洛杉矶到墨西哥，从加勒比海到中国南部。

夜空燃烧着地狱的烈焰，宗教狂热者赤身跪倒在街头，迎接天罚。

指挥中心里，空气凝固了。

大屏幕上的实时模拟图里，地球磁场被太阳风挤压，磁场线剧烈变形，呈现出惊心动魄的扭曲。

总指挥把摁下通讯按钮：“立即通报所有低轨卫星控制中心。通知‘曙光号’，太阳风暴已经进入全面爆发阶段！”

他话音未落，整座指挥中心的灯光猛然闪烁了一下。

程昊脸色巨变：“指挥，已经影响到无线电信号了，我们可能会失去与‘曙光号’的通讯。”

“曙光号”的舷窗外，太空依旧黑暗。

但下一个瞬间，高能粒子探测器曲线陡然上扬。

风起一个飞跃，关上舷窗挡板，”严砺，调整航天器姿态，进入辐射防护模式。快！”

同时，她按下通讯按钮：“‘曙光号’呼叫地面。可能有剧烈耀斑爆发，请立即确认风暴传播方向与强度。”

通讯里，总指挥声音响起，但是断断续续：“……风暴已全面爆发……准备自主运行……”

“地面，请确认方向和强度！”

可地面没有再回复她。

通讯里，只剩下断断续续的信号：“……‘曙光号’，请回复……’曙光号’……收到请回复……进入……屏蔽舱……”

然后，静电噪声越来越响，盖住了一切。

就像是夏天，树上没有一片叶子，仔细望过去，黑压压地全都是蝉。

蝉鸣摄人心魄。

控制面板上，闪烁的通讯指示灯骤然熄灭。

他们现在孤立无援了。

“探测器即将接入烛龙引力圈。”阿娜尔的声音发抖，但还是死死抓住终端，继续汇报：“……速度稳定，姿态正常。”

她的声音急促，呼吸也急促。

但她的眼睛紧紧盯着面板上的数据。

风起站起身，来到阿娜尔面前，轻轻按住她的肩膀。

“你做很好，阿娜尔。”风起说道，“现在，把你的权限交给我。”

“啊？”阿娜尔像是被电了一下，抬起头，眼睛瞪得圆圆的，“我、我还可以继续！”

“你和严砺，现在进入电磁屏蔽舱。”

阿娜尔像是没听清：“可是我还没完成数据校对，还要……我还有很多……”

“你已经完成得足够好了，”风起打断她，“接下来，和地面的通讯就交给你了。”

阿娜尔正要说话，一旁，严砺也站起身，断然拒绝道：“不行，我要保证航天器姿态。”

风起直视严砺的眼睛，“你说了不算，严砺，现在我全权指挥。”

“风起，我可以留下。”严砺大声说，“你需要我！”

“我需要你活着，”风起的声音压得极低，像是两块石头在相互摩擦，“你是驾驶员。‘曙光号’返回地球的时候，需要你操控。”

她停顿了一拍，眼神一寸寸收紧，“现在，带阿娜尔进去。不要让我说第三遍。”

空气沉默了几秒。

严砺停在原地，额角青筋暴起，太阳穴跳动，“你……”

他最终什么都没能说出来，只是狠狠地咬了咬牙，转身拉住阿娜尔的手臂。

阿娜尔像是还没反应过来，被他拉着往屏蔽舱的方向飘去。

屏蔽舱的舱门“砰”地合上。

“风起！”通讯频道里，阿娜尔叫了一声，“不要管探测器了吧……”

“别干扰她。”严砺的声音响起。

阿娜尔的声音哽咽，“你快点过来啊……”

风起没有回头，轻声说了一句：“锁好门。”

航天器停留在地球侧面，一半已经进入地球的阴影，另一半还暴露在日光之下，像是一朵白色的蒲公英。

只要一阵风，就能让它灰飞烟灭。

百公里外，太阳风暴正席卷而来。

主控舱内，只剩下风起一个人。她在主控台前坐下，高能粒子监测系统的红光映在她的面罩上。

她眨了一下眼，抬手关闭了监测系统的显示屏。

她需要专注在探测器入轨上。

第一枚探测器在她的操控下，缓缓逼近“烛龙”的预设引力窗口。屏幕上，姿态修正参数跳动着。

风起的目光无比专注。

反向推力释放。

姿态锁定。

重力补偿。

推进器熄火。

探测器滑行着，被“烛龙”的引力抓住。

第一枚探测器成功进入轨道。

风起眨了眨眼，她感觉自己的视线有些模糊，耳边嗡嗡作响。

航天服内的温度仿佛在升高。

也许高能粒子已经穿透船舱，穿透她的航天服，也许她的五脏六腑正在衰竭，DNA纷纷断裂。

她摇摇头，只不过是压力下的幻觉罢了。她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还有一枚探测器呢。

电磁屏蔽舱里，灯光昏暗。

阿娜尔靠在墙壁上，抱着个人终端，死死盯着上面越来越高的高能粒子曲线，狠狠咬住嘴唇。

她不能发出声音，不能影响风起，不能拖风起的后腿。

她的眼眶越来越红。

严砺在她对面蹲下，犹豫了一会，开口道：“航天服里不让哭。”

阿娜尔猛然抬起头，一双红彤彤的眼睛恶狠狠地盯着他，然后抬手关掉了自己的舱内频道，把终端切换到通信检测系统。

没有了舱内频道，严砺听不到她在说什么。

只能看到她重复地、固执地刷新着和地面的信号通道，嘴唇一直在动。

五个字的口型，反复重复：

“收到请回复。收到请回复。收到请回复……”

严砺站起身，握紧了拳头，一拳砸在墙壁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