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长毓还是选择了回国工作。她觉得中国才是她永远的家乡。
她要回西安了,那个她从小到大的地方。
陶沅想过会有一天,张长毓会离开,回到自己的故土。但还是心里没什么准备,突然知道时,依然有些空荡荡的。她已经托朋友带大顺回国,自己独自留在英国。工作单位八月底才需要她去报道,因此打算趁上班之前好好游玩。旅行第一步就是流浪欧洲,张长毓还邀请了陶沅做她的摄影师。陶沅答应了。
本来他计划六月上旬能写完所有作业,再跟张长毓出发。
未曾想,家里忽然传来一个噩耗:爷爷去世了。
他坐在波音客机的商务舱座位上,望着窗外的黑夜,什么都不想,只觉得耳边的飞机发动机声音如此沉默。他和爷爷的记忆像一条静静流淌的河,深得几乎无人看见。陶沅知道,这条河是沉默的,是永远流不尽的。
他闭上眼,却还是无法回避自己的内心。
他没有哭。
直到降落至机场,看到出口等候他的陶煜,胳膊上佩戴的白色孝布刺痛他的眼睛,他一下哭了出来。
陶煜上前抱着陶沅,摸摸他的脑袋,放任他哭泣。
从小爸妈不管,是爷爷奶奶带大的陶沅。
八岁之前的陶沅一直生活在杭州。那年,陶沅的奶奶意外去世,陶远康把爷孙接到了上海生活。
陶沅能长成如今的性格,没有落入仇恨和怨气的深渊,都是多亏了爷爷奶奶的爱。
小时候几岁的陶沅经过死亡启蒙,最害怕的死亡不是自己生命消逝,而是与爷爷奶奶的分离。
“爷爷奶奶死了我可怎么办?”
整个丧期陶沅都是哭过去的。
哭累了睡,睡醒了哭。第一次尝试眼泪流干的滋味。
全然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上海和浙江都是爷爷奶奶的回忆,陶沅不敢久留。在过了三周之后,他回到了英国。
看着伦敦,人头依旧攒动的街头。没人知道遥远的中国一个老头的离去,陶沅感到虚假和恍惚。
他没有了最亲的人。
张长毓来不及等他,已经玩遍了欧洲,下一步打算探索非洲。她在电话里劝道:“出去走走吧,爷爷也不希望你整日消沉。”
于是他背上书包,踏上了法国的飞机。
公元前三世纪,帕西里人在塞纳河边的一个小岛定居,并给它取名为卢特提亚。这正是后来的巴黎。公园九世纪,巴黎人在塞纳河畔英勇抵御了多次维京人的袭击。巴黎因此声名鹊起,逐渐开始名动欧洲。
陶沅来到巴黎圣母院面前,拍下它屹立千年的巍峨身躯。
“…人的心只容得下一定程度的绝望,海绵已经吸够了,即使大海从它上面流过,也不能再给它增添一滴水。”
陶沅又忽然觉得,自己似乎从这种绝望中稍稍走了出来。
在巴黎的咖啡馆,他坐在靠窗的位置。人们安静地谈论着彼此的日常,用着各国不同的语言,而陶沅却沉默不语。
没有人知道他的心情,也许这种隔离才是最好的慰藉。他不再期望能从别人那里得到理解。
下一站他来到了加泰罗尼亚地区的首府,高迪的城市,巴塞罗那。
下午,陶沅进入到圣家堂,当阳光透过彩色的玻璃窗照耀在他的脸上,他感受到自己从未如此接近内心深处的平和,仿佛跨越了时间的长河,找到了和亲人重新连接的方式。尽管他们不再与自己同在,但他们在这份永恒的静谧中,依然存在。
如同高迪死后,他的杰作依旧屹立。
徐志摩写:“你的胸襟自然会跟着漫长的山径开拓,你的心地会看着澄蓝的天空静定,你的思想和着山壑间的水声,山里的泉响,有时一澄到底的清澈,有时激起成章的波动,流入妩媚的阿诺河去。”
最后一站他来到意大利的佛罗伦萨,徐志摩笔下的翡冷翠。
按照往常,出门旅行超过一周都会令人感到深深的疲倦。但陶沅心灵带着沉重的包袱,与之两相抵消了。他爱上疲惫至极到无法悲伤的感觉。
他来到米开朗基罗广场等待日落,看到流浪艺人在弹着吉他唱country road。
他无比怀恋他周围的人们,甚至不再怨恨父母。
他现在很想回家,想见见朋友和亲人。
他想要更融入到大学的生活,与更多的人相识和交往。
他不愿自己的心变得干枯和脆弱。
他坐在台阶上看太阳落下去,天空由深蓝到金黄,再转为粉色和橙色,佛罗伦萨的轮廓开始逐渐在夜色中显现。
这次他不打算拿出相机记录日落。他不再只躲在相机背后,只冷眼旁观一切美好而不参与其中。
他也想走进别人的镜头里。
日落的最后一缕阳光缓缓消失在地平线上,整个佛罗伦萨被笼罩在一种温柔的暮色中。他心中忽想,不知道陈远宁现在在做什么?
在哪个国家,在哪个时区,或是在和谁相拥。
忽然,他看到了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背影出现在广场最前排的观景位。
时间凝滞,四周忽而变得万籁俱寂。
他心中又惊喜又害怕,走上前去。
他不会认错。
“陈远宁。”
陈远宁转过身来,还未启唇。陶沅先一步亲上了他。
他们身高有点差距,陶沅要稍微垫脚才能亲到他的嘴唇。
这远远称不上一个吻,唇与唇之间仅是片刻的接触。陶沅亲完就退后,不给他拒绝的机会,然后小心翼翼的看陈远宁的反应。
“在国外久了也学会贴面吻了?”陈远宁没有表示任何的生气。
“陈远宁,你有男朋友吗?”
“没有。”
“女朋友呢?”
“没有。”
陶沅笑盈盈开口道:“那我要追求你了。”
未等陈远宁的回答,陶沅发现周围有一部分人在看他们。他们站的位置在观景处的前排,两个人身高高挑,外貌又出众,自然引起了关注。甚至有人在吹口哨。
陶沅现在才感受到害羞,红晕爬上了脸颊。陈远宁抓住他的手去往人少的地方。
“你怎么在这?”陶沅边走边问。
“有个会议在这开。”
“哦。”
到了一处灯光昏暗人少的地方,他俩停了下来,面对面站着,谁也没先开口。
陈远宁好久不见陶沅了。他发现陶沅变了。
可能是欧洲夏日的阳光紫外线太强,陶沅的皮肤不再像之前那么白皙。晒成了健康的小麦色。
个子长高了,身体也比之前结实了。
陈远宁不知道的是,陶沅才因为爷爷去世悲伤过度,消瘦了许多,如果没这一出,他身上都会有一层薄薄的肌肉。
陶沅在异国旅行,在最期望看到陈远宁的时刻,他出现了。
他觉得这就是命运的安排。所以不顾一切向前走去,还敢亲吻他。
虽然看着陈远宁也没生气,但他内心还是有点忐忑。就像小学生有点害怕老师一样,他有时候对陈远宁也有一点害怕。即使他都从来不算真正的陈远宁的学生。
陶沅眼睛亮亮的,心中的火仿佛被点燃,他想不顾一切享受生命。想爱就爱,喜欢就追。
“太巧了,能在这遇到你。”陶沅打破沉默,他依旧欣喜的望着陈远宁。
陈远宁转过头去,看向旁边,询问道:“住在哪?离这近吗?”
“还行,我住的青旅。一个人旅行,省钱嘛。”
“那去我那吧,我定的民宿。”
陶沅犹豫了:“老师,我才跟你告白,你就把我带回家,有点不太合适吧。”
“你还能想到这,看来脑子还清醒。”不等陶沅反驳,陈远宁又说道,“有多余的房间。”
“我是真心喜欢你的。”
陈远宁再次沉默。
“被你拒绝之后我有想过从此放弃,不再喜欢你,戒掉你。可是这太难了,这简直就是让狮子爱上吃沙拉。我就这么喜欢你的。”
陶沅见陈远宁还是不说话。反正这次没有拒绝,他就大着胆子去拍拍他的手背。
“我追求你的权力还是有的吧?”
“好。”
他没回答“有”而是“好”?
太阳西沉之后,浓郁的夜色弥漫开来。
借着昏暗的灯光,陶沅又想亲吻他,但又不敢,只是扫了一眼陈远宁的嘴唇便很快转头移开眼线。
这时,陈远宁突然伸出手,一手摸着陶沅后脑勺,一手抬起他的下巴吻上了上去。
仿佛陈远宁在教他什么才是真正的亲吻。
他吻得很重,陶沅没有经验不会配合。等陈远宁停下来说“张嘴”,陶沅才乖乖把嘴打开,让陈远宁的舌头无阻碍的放了进去,仔细添吻每一个角落。
他感受到陶沅生涩的反应,于是放缓了亲吻的节奏,逐渐的唇轻轻分开。
“我……”陶沅满脸通红,气息有些不稳。
“你可以追我。”
陶沅没想到陈远宁是这样的,亲都亲了居然还要他追。
这是在英国待久了跟白人学的价值观吗?
但他欣喜压到了一切。小小的抱怨也是在缓解紧张。
他觉得如果有陈远宁的爱,他就能重新活过来。
他感觉陈远宁也是爱他的。
噢,自信,你的名字叫男人。
想到这,陶沅笑出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