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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第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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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无影曾经几番起落,可说经历丰富,但他活了三十多年,还是头一次离死亡如此之近。青霜剑是武林有名的利器,冰冷的剑锋刺破金丝软甲,透胸而入,带来难以形容的剧痛和惊骇。

直到瞪着眼睛呼吸了几口,他才意识到自己还没死,应是先前碎裂的护心铜镜尚有几块碎片,使得剑尖一滑,偏离了心脏寸许。

云倾同样发觉了这一点,退后半步,毫不迟疑地拔剑。

柳无影闷哼一声,登时痛彻心肺,再见到对方连一丝停顿也无,径直持剑刺向自己咽喉,更是心惊胆寒。他的软剑嵌在云倾肩下,一退一进间终于拔了出来,本来伤处被牵动必定疼痛难忍,但云倾就像没有感觉一般,任凭血流如注,全然不加理会。

柳无影重伤之下已然无力抵挡,勉强挪开半尺,将将逃过了一剑封喉,这还是由于云倾中毒又受伤,出招远不及先前迅疾的缘故。饶是如此,他颈侧血光迸现,又多了一道剑痕,嘶声叫道:“快来救本谷主!还愣着干什么!”

万花谷的阵营又是一阵骚乱,传出女子尖叫、男子呼喝,接连几道人影冲进场中意图抢人。倒不是柳谷主多么受拥戴,而是他为了稳固势力,对依附而来的手下通常以药物控制,又许以重利,切身攸关之下,还是颇有几个心腹勇于上前。

赭石道人心里也同样打着小算盘,他是说什么也不敢回千叶万壑门领罪的,一旦比武输了,唯有放弃好不容易夺来的地盘,隐姓埋名亡命江湖。现下对战双方各自受伤,虽然柳无影明显伤得更重,但只要能当场将人活着抢回来,自可抵赖说成平手,将败局含糊过去。他顾虑着自己剧毒未解,不好直接下令,却朝身边连使眼色,几名身着黑衣的帮中好手会意,也跟着混入万花谷的人影中,趋前寻找机会。云堡下属见状岂能容许,缘法大师刚刚镇住的场面转眼又变得混乱。

云倾对身周情形恍若未见,一击不中,出剑再斩。柳无影瞥见自己的亲信被几名白衣侍卫分别截住隔开,急切间不能近身施救。他同意比武,本来是为了取胜后将云倾带回万花谷慢慢折辱摆布,谁知对方根本不顾生死,势要让自己命丧当场。即使青霜剑的锋芒已经大为减弱,以此刻的状况要一再避开也是千难万难。

他目中闪过凶光,伸手入怀,掏出两枚铁胆大小、黑黝黝的物事。前来苍山之前,他当然估计了各种可能发生的状况,做足了准备,却没想到居然会被逼出这最后一张底牌。

寒光胜雪的剑锋迫近眉心,他脸上现出一丝狞笑,忽而开口道:“倘若她没死呢?”

云倾的长剑如预期般微微一顿,柳无影大口喘气,只觉胸腔里嘶嘶作响,好似一只破风箱,他用尽所剩不多的力气,将二人之间的距离又拉开了两步,冷幽幽地笑道:“若她没死,云三公子,你怎么办?”就在最末一字出口时,高高扬起了手,表情扭曲而狰狞。既然横竖保不住命,那便两败俱伤。

他死死盯着云倾,白衣染雪,乌发流散,作为多年的对手,他在面前之人身上耗费了几多心血,又下了多少功夫,不拖着他同下黄泉又岂能心甘?然而,就在即将掷出手中致命凶器的一瞬,云倾的身形忽地晃动一下,从眼前消失了。

柳无影的眼珠几乎要凸出眼框,只来得及看见一道模糊的人影,从背后将云倾一把抱住,和身滚倒在地,而后他的视野里就闪现出一片炫亮的银芒,比暴雨更密集,比火把更耀目,宛如满天星斗突然一齐坠落下来,沉沉地压在身上。

尚未来得及脱手的物事咕噜噜滚落地面,耳边传来几声异响,或高或低,但似乎相距都很遥远。

这是怎么回事?那凭空冒出来搅局的又是什么人?他只来得及闪过这个念头,一切就归于彻底的黑暗。

四下里,群雄先是听见一道尖锐的哨音,长声惨呼随之响起,场中银光迸现,无数辨不清形状大小的暗器飞射而出,犹如瀑布倒悬,将万花谷主的身形包裹其中,数息过后,又是一声沉闷轰响,大股黑烟升腾,硫磺的气味逐渐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比武场再一次陷入寂静,比斗中的人停下手,正喧哗议论的断在一半,呆滞地望向场地中心,脑中闪过同样的疑问:到底出了什么事?

夜色渐浓,适才比武场内外人影穿梭晃动,众人虽然看见了云倾持剑进逼,柳无影后退抬手,但随即的情形却是其变横生、惊心动魄。

变故发生之际,楚瀚亭是云堡下属中离得最近的一个,他被腾起的黑烟呛得连声咳嗽,一颗心悬得老高,急迫地抢前几步,总算看清堡主被人拽倒在地后连滚几滚,与出事地点拉开了一些距离,似乎并未受到波及,而那个突然冒出来的年轻男子,赫然便是自家的客卿。

* * * *

唐斐在提醒过楚总管之后,转而退到外围搜寻,要将那唱曲女子找出来,然而不过一恍神的工夫,他就看见云倾不躲不闪,靠着硬挨一剑交换了一记杀招,可惜的是柳无影相当懂得惜命,重创之下居然未死。

在唐斐而言,自有记忆起,各种可能要命的状况就时有发生,等长大后开始争权夺利,半只脚踏进鬼门关更是寻常事,基本上隔段时间就会发生一次。他能活到今天,武功和计谋只占部分原因,当危机或转折毫无预兆地猝然来临,他凭借的往往是本能与直觉,而非思虑,做出最有利于自身的判断。比如说一个奸邪的敌手将死而未死之际,才是最危险的关头。

因此,尽管被少林狮子吼震得头昏脑涨,他却是为数不多仍在行动的人之一,三步并做两步朝场中心奔去。由外而内挤过人群时,正好见到柳无影蹒跚后退,手里捏着两颗他相当熟悉的玩意:霹雳雷火弹。

唐前掌门曾经利用剑南霹雳堂火器一举掀翻峨眉金顶,只消一瞥,就看出此乃霹雳堂出产的精品,体积小、易保存,最重要的是威力够大,一颗就足以炸得丈许范围血肉横飞,而云倾这厢,伤得还剩半条命,偏偏全然一副打红了眼不管不顾的架势,怎么看都不像能及时自保。

那一刻,他也不确定自己是如何想的,脑海中只掠过隐约的念头:才住了三天的云堡怕是要住不下去;自己好容易听从了一次唐秋的安排,结果白费力气替人解毒,里外忙活得比当掌门时还辛苦,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难道这才是唐秋的隐藏报复方式?以及,自己这一回绝对是走了眼,谁能料到外表飘逸孤高的云堡主,动起手来竟然是个一根筋不要命的主?

但是想归想,他的动作和脚步都没有停,反而赶得更疾更快。记得左家庄里初初朝相,他是阶下囚,云倾是座上宾,意态闲适,从头到尾地看好戏,就像中了唐门毒蒺藜的不是他自个一样。唐前掌门自小坎坷,唐门第一公子的待遇半点没享受到,最是讨厌名门正派、世家公子那一套,偏偏云堡主白衣如雪,扈从众多,进进出出都是纤尘不染,宛若生活在云端,连开口求人都透着清高,他看不顺眼很久了。

蓬莱步和九转折梅虽然惊艳,还不至于太过出人意表,但他确实没想到,一直冷静自持的云倾,到了场上竟像换了个人一般,比谁都疯。一场约战而已,似柳无影这样的无赖下三滥,当真值得不顾形象不惜代价的死拼?所谓玉石俱焚也不过如此了。

这些怪异纷杂的念头如飞般掠过脑海,随着越奔越近,危险的预感令全身绷紧,他仍然没有停下。不知何时,那块特制的、表面雕刻着芙蓉花的玉佩已握在掌中,就在柳无影高高举起霹雳雷火弹的同时,他没有多想,用拇指按碎了上面芙蓉花心的位置,于电光石火间,将它甩了出去。

唐客卿看不上柳无影的一身机关也是有原因的,在这方面,唐门曾经走得比七巧格更远。大约十年前,前代掌门唐越提出构想,能否将透骨钉或金针与火药相结合,制造出一种最简单直接、威力巨大、能够于危急关头瞬息逆转局面的必杀暗器。要达到这样的效果当然是非常难的,不仅花费高昂,注定不可能量产,而且研究过程中容易酿成事故,但唐门还是造出来了。当是时,负责此事的长老现场演示,三百六十枚透骨银钉刹那间迸射泉涌,犹如九天星河坠落,连见多识广的内门嫡传弟子也为之变色咋舌,有人提议取名“万钉攒心”;有的认为依照门中一贯风格,越是凶残就越需含蓄,不弱叫做“芙蓉锦绣”;还有弟子根据玉佩使用时发出哨音的特点,建议唤作“忘川笛”;最后还是已经接任掌门的唐斐一锤定音,命名“星如雨”。

唐门的星如雨,果然在关键时刻发挥了作用。在尖锐哨音和惨呼声里,他抱着云倾在地上滚了两滚,极力离银光如雨的方位远一些。谁知这种紧要关头,云倾一点也不老实,短暂的身不由己之后,立即要挣扎着起身。

“先别动。”唐斐冷声道,“等一等再说。”

然而不知是他的声音不够高,还是别的缘故,云堡主压根置若罔闻,依旧摇摇晃晃要挣脱桎梏,站起来再度冲过去。

“现在不能靠近!”唐斐欲待阻拦,被他一记手肘重重撞在胸口,痛得眼前发黑,顿时大怒,“你给我清醒点!疯了不成?”如果不是自己忍痛牺牲掉的真品暗器不能白白浪费,真想任由此人作死算了。他索性故技重施,仍旧不由分说将云倾从后方箍住,朝反方向连滚几圈。

几乎是同一瞬,耳边传来一声沉闷的轰响,泥沙碎石纷飞,溅得肌肤生疼,显然是柳无影的霹雳雷火弹受到撞击,原地炸了一个。

唐前掌门如今没有内力,若非云倾已是强弩之末,他是万万制不住的。即便如此,一番折腾下来也是胸口发闷,浑身不知被划出几道血痕擦伤,心里十二分地想打人。他将对方牢牢压在下面,好容易缓过气,再低头去看时,却不由怔了一下。

云倾的衣发上早已沾满血迹和灰尘,在略显昏暗的火把映照下,他的脸色出奇地苍白,神情恍惚而空洞,如同陷身在一场看不见尽头的噩梦里,右手仍死死攥着青霜剑,用力得指节都在泛白。

是中毒的缘故,还是被那歌声弄得迷障了?唐斐本来是想骂人的,考虑到自己损失的星如雨,他甚至有心给云倾几下巴掌清醒头脑。但这一刻,他张了张口,莫名地却说不出来。

他曾经在另一个人脸上见到类似的神情,从峨眉金顶下来后的一段时间里,唐秋也是这般空洞无神的样子,仿佛了无生念,又像在无声地问:如果一切都是梦,为何我还没有醒?不同的是,自己从唐秋的眼睛里读出了心灰意冷,云倾的目光却是愤怒和痛苦燃烧后的余烬。

唯有经历过极度的压抑隐忍,才会决绝得不顾生死,消磨到接近虚无。

云倾一直表现得太淡然,回想从江南赶回幽云,一路上的坚持和执着,自己早该发觉其中的不寻常之处。了却世仇也好,逼退鹰鹫帮也罢,云堡主真正想做的只有一件事,就是亲手结束柳无影的性命,杀之后快,不死不休。

他慢慢移开目光,心里无端地不太好受,终是将到了口边的斥责咽了回去,低声说道:“不用再比了,姓柳的已经死了。”

这句话远比之前任何一句都管用,云倾闭了闭眼睛,就像从迷梦中惊醒,他的身体倏而掠过一阵战栗,整个人都在不受控制地发抖。

唐斐微微叹口气。他也曾经想劝慰唐秋的,但身为元凶,心魔作祟,说出口的每一个字都化成了刺,而昔年信任自己的唐悠,再也不会回来。

也不知,柳无影与云倾之间究竟有过什么仇恨纠葛?他注视着对方乌黑如墨的瞳仁渐渐凝聚焦点,恢复清明,余光瞥见楚瀚亭已带着属下赶来,又重复了一遍:“放心吧,柳无影已经死了,就死在你的剑下。”

* * * *

接下来半个时辰,比武场不可避免地乱做一团。云堡救回自己的堡主,两位作证的耆宿忙着维持秩序,宣布决胜结果;万花谷在一地焦黑狼藉里找出柳无影的尸身,别看哭哭啼啼如丧考妣,动作却半点不幔,匆匆忙忙就趁乱往山下溜走了。

赭石见到大势已去,赔着笑脸来讨解药,楚瀚亭倒也没为难,痛快地再给一包药末,这次可保三日内毒性不发。你说要求彻底根除?不好意思,因为近来太忙,解药还没配制完毕,请三日后单独到云堡领取。

赭当家差点吐血,谁知道届时又有什么幺蛾子在等着,会不会直接通知自己一声:解药已送到千叶万壑门,请自行前往服用?但他今日已是明明白白地输了,比武比不过,抵赖没道理,想聚众闹事?这可是人家的地盘,况且几百双眼睛盯着,当真以为江湖规矩是拿来当摆设的不成?随着柳无影一死,他的底气也荡然无存,唯有悻悻地先行认栽离去,再另想办法。

此时夜幕深沉,时令刚过立秋,山间夜晚已有些寒意。群雄从午后待到现在,早已饥肠辘辘,幸而云堡提前做了准备,楚总管请缘法大师和秦老门主入内款待,又吩咐将备好的饭食送到场上供给武林同道。饭菜虽简单,但都是热气腾腾,每人还能分到一小袋烧酒。众人刚见识过一场波谲云诡的惨烈决战,又知道云堡主受伤不轻,也都不好多留,用过饭后便三两结伴,陆续下山而去,口中尤自谈论着半日中的见闻。

三场比武,高妙武功、机括暗器、针弩毒药数不胜数,超乎想象的状况接连不断,有的精彩绝伦,令人不胜欣慕,有的凶险莫测,令人心底生寒,尤以最后一场为最。江湖险恶,人心诡谲,竟而一至于斯。

可以想见,今夜过后,风光一时的万花谷将一蹶不振,而云堡初创的九转折梅,必将声名鹊起、名扬武林。只是最后时刻骤然爆发出的那一阵银色钉雨到底是何来头,速度之疾、力道之强,纵然事先防备也休想躲过。云堡何时掌握了如此可怕的机关暗器?倘使云三公子一开始就拿出来,万花谷主哪里还有还手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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